一枚灰沉沉的鐵錐,長不過四寸,上方下圓,半截入土,立於赤水崖頭,射出一道白光,釘住天相孤星。誰都無法想象,這方殘破的洞天,日出月落,風雲變幻,無數生靈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竟維係於小小的定星錐。
天魔宇文始蟄伏萬載,終於回複了幾分元氣,孤注一擲,將小半神念送出封印,及至周吉竟橫空出世,悍然殺到赤水崖,幽皇、尹陌北、盛精衛不能阻其長驅直入,關長蟲心知難以幸免,當下施展絕戶手段,將一乾手下儘皆殺戮,抽取精血融入己身,催動天魔氣,鑄就黑龍法身,舍命撼動定星錐。
不成功,便成仁,宇文始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天祿舒展四蹄,躍往高空,周吉窺得真切,黑龍正不遺餘力噴吐天魔氣,每吐一口,身軀便縮小數分,皮開肉綻,血氣氤氳潰散,顯得極為吃力。天魔氣如濃墨般一層層染去,定星錐白光頻動,將魔氣一一碾滅,天相孤星搖搖欲墜,危在旦夕。
局勢一目了然,關長蟲拚上了老命。趁他病,要他命,周吉沉聲道:“衝上去!”雙腿用力一夾,催動真元,天祿身不由己蹈空一躍,朝黑龍當頭踏下。
周吉一手抓住天祿的肩膀,一手高高舉起星屑解牛刀,探出身去一刀斬下,銀芒暴漲,橫貫天地。說時遲,那時快,幽皇雙足一蹬,“轟隆”一聲巨響,赤水崖塌下無數碎石,強悍絕倫的身軀騰空而起,魔氣彙聚成三個頭顱,無聲地咆哮著,六條手臂飛快結成手印,於頃刻間變幻百次,魔紋織成一張柔韌的大網,銀芒去勢頓挫,收攏為寒星一點,不偏不倚落於身前。
幽皇神情凝重,嘴唇微微蠕動,一攏一撚,一抹一挑,指掌如有千鈞重,生怕功虧一簣。周吉哪容他從容應對,左手一揮,五色神光刷出,猶如火上澆油,寒星頓時失去控製,撞入幽皇體內,焦雷連成一片,肉身應聲化作齏粉,無數魔氣四散潰逃,湮滅了大半,剩餘的投入關長蟲體內,隱沒不見。
關長蟲舍去幽皇,擋住石破天驚的一刀,危機仍未消退,周吉一拉天祿,再度騰空飛起,如流星般直撲而下。百忙之中,關長蟲將身軀一扭,脊背上忽然多出兩個身影,麵目模糊,渾身潰爛,卻手牽著手緊緊不放,正是尹陌北和盛精衛。
盛精衛高舉五煙虛靈旗,再度召出三眼步雲獸,額頭的第三隻眼撕破虛空,神出鬼沒,死死纏上天祿,專挑下腹後腚下手,天祿避之不及。周吉不欲與之糾纏,揮出五色神光鐮,一頭五彩孔雀驟然現形,舒展雙翅,穿梭虛空,將三眼步雲獸撲住。他正待揮刀斬落,尹陌北深吸一口氣,張開血肉模糊的嘴巴,一聲怒吼,皮肉化泥,骨節寸斷。
天祿首當其衝,為吼聲所襲,上半身驀地散開,化作一蓬劍絲,迎風招展,竟無法維係器靈之身。正慌亂之際,一股熱流從後背湧入,她不由自主尖叫一聲,劍絲收攏,再度凝成身軀,周吉橫刀拍去,天地元氣凝成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尹陌北一吼之威生生壓回。三眼步雲獸不顧一切擺脫糾纏,咆哮著撲向周吉,露出老大的破綻,五彩孔雀將翎羽一抖,神光暴漲,狠狠刷在它背上,此獸頓時四分五裂,骨肉成泥。
爭得片刻的空隙,關長蟲涸澤而漁,連噴三口天魔氣,猶如抽空了體內精氣,萎靡不振,身軀已縮至丈許長,鮮血淋漓,奄奄一息。定星錐白光黯淡,終於支撐不住,為一絲魔氣點染,白光驟熄,天相星失去支撐,從遙遠的天際隆隆落下,虛空綻開無數裂痕,旋生旋滅,蒼涼肅殺之氣席卷大地。
周吉撒手拋出星屑解牛刀,將關長蟲開膛破肚,生機碾滅。然而這一刀慢了分毫,已經無法逆轉大勢,無數黑煙聚攏於一處,扭曲變幻,化作一個模糊的人形,一張麵孔血肉模糊,一忽兒似關長蟲,一忽兒又似幽皇,仰頭望著晦暗無光的蒼穹,笑得前仰後合,得意非凡。
朔風淩厲,四下裡一片蕭瑟,山林於一瞬間化作飛灰,隻剩下濯濯童山,寸草不生。天祿忽然間失去了全部力氣,喃喃道:“南鬥隕落,星河倒懸,九州陸沉……星河倒懸,九州陸沉……”
周吉一掌拍在她背上,打了個她一個踉蹌,低聲喝道:“下去!”
天祿茫茫然若行屍走肉,被周吉一催,下意識縱身躍下,隻落赤水崖頭。周吉伸手一招,五彩孔雀一聲尖嘯,扇動雙翅追上前,化作一柄五色神光鐮,喙為尖,首為刃,脊為柄,穩穩落入他掌中。
魔氣察覺到他的異動,微微冷笑,也不見他有何舉動,關長蟲的屍骸晃晃悠悠飄起,似一隻破麻袋,胸腔內寒芒閃動,數十宗飛劍法寶蜂擁而出,東溟城破之日的收獲,終於重見天日。
關長蟲挑挑揀揀留下的道門法寶,無一不是上品,妖物身軀強悍,壽元漫長,又慣於打熬筋骨,逞爪牙之威,能修煉功法,習得神通的,萬中無一,能被關長蟲青眼有加,賜以法寶,更是寥寥無幾,萬載以來尚不足雙手之數。周吉明知他此舉隻為拖延時間,卻陰差陽錯,正中他軟肋,不便一斬了事,隻得運足目力,瞳孔忽然幽深似海,精芒閃動,將諸般飛劍法寶一一看過。
袖中劍,撼嶽劍,鬼火劍,這是秋鴻劍,那是玉精劍,又來一柄九二土龍劍,呀,這是滅法鐘,那是渡厄金塔,咦,居然是七寶琉璃符……周吉揮動五色神光,左刷刷右刷刷,上刷刷下刷刷,擊飛的擊飛,定住的定住,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靈性大失的飛劍劈麵射來,周吉長笑一聲,掌心忽然亮起一道提耶秘符,將飛劍穩穩接住,真元如山洪暴發,將沾染的魔氣儘數吞噬。
煉妖劍入手,他不再投鼠忌器,星屑解牛刀斬出,勢如破竹,將飛劍法寶斬為一堆破銅爛鐵。
然而僵持了片刻,定星錐已被天魔氣徹底點染,倏地沉入赤水崖中,魔氣亦不再逗留,緊隨定星錐而去,隻留下周吉天祿,一人一鹿,迎向急速墜落的天相孤星。
周吉將煉妖劍收入袖中,仰天罵了一句:“他奶奶的!”天祿早已骨軟筋酥,癱倒在地,被天地偉力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