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魏十七立了許久,輕輕咳嗽一聲,隻為清一清嗓子,不想牽動傷勢,一口氣嗆岔了,咳得昏天黑地,雙手撐住膝蓋蹲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方圓千裡,冰原空無一人,隻有他的咳嗽聲,在風雪中起伏翻滾,如泣如訴。
咳了良久,也喘了良久,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他抹去眼淚鼻涕,喃喃自語道:“你說很討厭動手前說上一大段廢話,留給對方可趁之機,很無聊,也很好笑,所以我現在才說,都是些廢話罷了……你太要強,不退讓,不留餘地,要知道剛則易折,柔則長存,你看七老八十歲,牙齒都掉光了,舌頭還安然無恙……如果當初你能好說話一點,也不至於反目成仇,弄到現在的結局,何苦呢……”
“我們兩個,都是孤獨的人,本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取暖……都說相愛相殺,我們又為什麼自相殘殺?人心叵測,相性不合,真是可惜了……女人心,海底針,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魏十七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低頭對著空無一物的虛空,把這些年壓抑的心裡話儘情傾訴,這些話不能對阮靜說,不能對秦貞說,唯有李靜昀才能理解,不過,她已經無法作出回應了。
星光熠熠,灑在他的臉上身上,魏十七忽然停口不言,他彎腰抓起一團雪,塞進嘴裡咀嚼幾下,吞入喉中,冷意淌入胃中,他緩緩抬起頭,招手收回六龍回馭斬,又將目光投向飛在空中的一劍一珠一鐲。大難臨頭,此三物棄主而去,卻又停在附近,並不遠遁,寶物通靈,殊為難得,他衣袖一拂,張開“一芥洞天”,將三物收入其中,正待離去,忽然心中一動,凝神細看,卻見冰層之下,閃爍著數點金芒,一明一滅,與星光遙相呼應。
秘符合作利劍,一劍斬下,玉石俱焚,李靜昀隨身之物,能躲過一劫的寥寥無幾,魏十七好奇心起,伸足輕輕一踏,六點金芒跳出冰層,浮於空中起伏不定,卻是一朵朵細小的金蓮,蓮瓣緊閉,微不可察。他稍加沉吟,將鎮元鐵血橋拋出,金蓮齊齊彙聚而前,繞著鐵血橋飛飛,停停,明明,暗暗,如同夏夜的流螢。
果然是李靜昀動了手腳!送入六朵金蓮,借助分身的一道精魂,暗中修煉太微金蓮功,在他體內深深埋下一顆毒種,有朝一日養成心腹大患——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可,最毒婦人心,老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碧蓮小界的金蓮乃是真仙遺寶,除了這六朵外,尚有一朵落入陰元兒之手,一朵簪在屠真鬢角,陰元兒已煉成玄冥重水,無需再借助外物,不如贈與屠真,湊成七朵金蓮,她若是儘數插在頭上……魏十七嗬嗬一笑,隨手將鎮元鐵血橋收起,衣袖一拂,飄然而出。
“陸口”旗門之外,他關照了支荷幾句,跨龍蝠回轉荒北城,什麼人都不見,梅、蘭二位真人心中疑慮重重,不知斜月三星洞折了哪一位真人,猜測了一番,摸不著邊際。
阮青一聲令下,鬼陰兵如潮水般撤出北海灣,駕陰風而去,緊接著支荷傳城主之命,試煉照舊,之前定下的規矩一切不變,仍以三十日為限。然而兜兜轉轉繞著圈子,荒廢了十餘日工夫,神兵堂的弟子愕然發現,鬼陰兵竟退得一乾二淨,除了他們業已到手的冥石,北海灣中,再找不到無主之物。顯然,這是魏城主對他們投機取巧的懲戒,接下來奪取冥石,要麼挑戰海族,要麼自相殘殺,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為了這一場試煉湧入北海灣的妖奴,大多是諸位城主的親信,沒幾個頭腦簡單的,冥石數量有限,遠不足三百之數,與海族混戰一場是最糟糕的選擇,他們聚到一處商議了半天,達成一致的意見,遣派使者前往淵海會見海族。經過幾輪交涉,雙方決定仿照環峰島之會,來一場“公平”的爭奪。
環峰島之會業已成為傳奇,大瀛洲第一次在淵海亮相,就脫穎而出,連暗影賊都吃了大虧,賠上一個狠天狠地的真仙種子,還有比這更令人振奮的麼?強者為尊,魏十七凶名在外,荒北城的崛起沒遇到多少阻撓,連胡不歸和葛陽真人都偃旗息鼓,多一半是環峰島之會造就的。
北海灣之會,多麼天才的設想,多麼令人亢奮的主意,聽聽名頭就讓人熱血沸騰!妖奴與海族各遣好手,每人持一塊冥石,在陸海之交的千裡之地做一場,強中自有強中手,贏家通吃,沒這個勇氣和實力,乾脆拱手獻出冥石,免得白白丟了性命。
北海灣中耳目眾多,消息如流水一般傳入荒北市集,形勢朝著誰都意料不到的方向急轉而下,文萱、沙艨艟、唐橐、焦百川、沙威等人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過了片刻,胡不歸咳嗽一聲,苦笑道:“這個……隻怕連那位也想不到吧……”
四下裡一片沉默,沒有人能看清其中的利弊,不過跳出利害想一想,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環峰島之會的影響可謂深遠,餘響至今未絕,大瀛洲的妖奴長了臉,歡欣鼓舞也就罷了,連那一乾海族都不以為恥,與有榮焉,實在是咄咄怪事。在他們心目中,這位荒北城的城主,縱然比不上真仙,也相差不遠了,這絕不是胡不歸想看到的,但大勢所趨,他無法阻擋。
世易時移,蒼穹下的這片土地,早就不是過去的大瀛洲了。
北海宮外,靈渠真人目視支荷,露出詢問的神情,支荷明白他的意思,沉吟良久,歎息道:“靜觀其變吧……那些家夥,真讓人不省心……”諸方勢力粉墨登場,明爭暗鬥,十萬鬼陰兵湧入北海灣,師尊親自出手對付那藏頭露尾的強敵,攪得六江水渾,神兵堂這次試煉,幾乎淪為一場鬨劇,品評真身品階雲雲,究竟要如何才能收場?
支荷好歹是城主的弟子門人,連她都猜不透城主的心思,叫靈渠真人如何是好?他搖搖頭,覺得捧了一隻滾燙的山芋,粘在手上,拿不穩,也甩不脫,難哪,愁哪……
遠在荒北城雪峰之巔的魏十七,根本不在意這些旁枝末節,他閉關不出,潛心琢磨到手的一劍一珠一鐲。劍名“定慧”,珠名“吞陽”,鐲名“還真”,蘊藏了無窮妙用,魏十七隱隱覺得,再度突破的機緣正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