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將阮靜和馮煌留在虎子溝,自去接天嶺舍身崖見丁原,將掌門的書信交於他。
丁原看信的當兒,魏十七細細打量這位禦劍宗的長老。流石峰修煉青冥訣的劍修並不多,能將青冥訣修煉至劍絲關的,更是少之又少,紫陽道人既沒,丁原丁長老可以說是禦劍宗第一人,連莫安川都不諱言這一點。
一目十行,讀過書信,丁原屈指彈了彈信箋,頗有些好奇,開口問道:“荒山野地,你自願領這份差事,卻是為何?”
“流石峰雖好,總不及接天嶺自在,丁長老,你知我的出身。”
丁原微一沉吟,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妖混血,終究是受排擠的對象,到了魏十七這等修為,排擠是不敢,但背地裡鄙薄輕視卻少不了,又不能因此把人都教訓一頓,不如遠離是非之地,自得其樂。他又看了看阮靜,歎了口氣。
“接天嶺日常也沒什麼大事,有白蛇精、重明鳥諸妖王在,收攏約束妖物還是得力的,你大可放心,仙都、平淵、玄通三派隔年來此冬獵,事先都會前來拜訪,出不了什麼亂子。隻是我想不通,你在這裡又能得到些什麼?是權宜之計,還是存了長久的心?”
魏十七含糊其辭敷衍了幾句,丁原見他沒有深談的意思,也就作罷了。
沒什麼可留戀的,臨彆之前,他與魏十七交接一番,將白蛇精小白、重明鳥重九、金睛大鵬鳥安德音、錦紋毒鴆羅刹女、赤腹毒蛛遊鯤都喚來,拜見魏十七,關照他們奉其號令,切莫有失。原本他還有些擔心妖王桀驁不馴,鎮不住場,卻見他們在魏十七跟前畢恭畢敬,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心中反倒有些奇怪。
交代了幾句,眾人把他送出舍身崖,丁原自禦劍飛去,隻身返回流石峰。
丁原既走,魏十七便是這接天嶺的鎮守者,都是一乾老相識了,彼此也知根知底,不用說什麼敲打的話,該敲打的,早就敲打過了。
魏十七的目光一一掃過諸妖,落在遊鯤身上,一頭碩大的赤腹毒蛛,背上浮現出行將就木的老臉,頗有慌張之色。他轉頭問小白:“他是怎麼回事?”
小白道:“丁長老坐鎮此地後,他走投無路,隻得到舍身崖投誠,正好缺人手,他又是地頭鬼,便把他收了下來,以觀後效。這些年,他安分守己,做得還不錯。”
魏十七“嗯”了一聲,道:“那就繼續留著吧。”
遊鯤鬆了口氣,魏十七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迫,比起之前初次碰麵,他的變化翻天覆地,看看金睛大鵬鳥,看看錦紋毒鴆,那麼眼高於頂的家夥,老實溫順得不像話,若說沒在魏十七手上吃過大虧,打死他也不信。
魏十七從懷中掏出一張鞣製好的獸皮,攤在山岩上,外麵粗糙不平,棕黑的毛皮間散布著淡金色紋理,內麵呈蠟黃色,光潔如紙,以朱砂描繪出山巒、丘壑、深穀、密林、瀑布、溪澗、洞穴,寥寥幾筆,標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他拜托莫安川從闔天陣盤拓下的接天嶺全貌,纖細入微,分毫不差。
他指指接天嶺外的一處山坳,道:“這是虎子溝,如有要事,可到此地來見我。”言下之意,如無要事,就不必打擾。
小白看了他一眼,頗為詫異,舍身崖位於接天嶺腹地,令府、陰梁、善機、福同、印相、將殺六峰遙遙環繞,坐鎮於此,最是合適不過,他因何棄舍身崖而取虎子溝?
安德音與羅刹女卻是心中一鬆,他二人巴不得魏十七離得越遠越好,若當真駐留左近,早晚請安,膽戰心驚之餘,委實憋屈得緊。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他們的心聲,魏十七抬起頭,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阮長老也在虎子溝清修。”
安、羅二人的臉色極為難看,一忽兒白一忽兒青,玉海內海的慘狀記憶猶新,一縷遊絲鎖經絡,性命操於人手,那滋味堪比最難熬的刑罰,還不如乾脆死了爽利。
魏十七揮揮手,命諸妖退下,唯獨留下了小白。
接天嶺初識,他隻是仙都派一個冬獵的尋常弟子,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接天嶺,已成為禦劍宗倚重的中堅,小白心情有些複雜,光陰易逝流年改,眼前的男子脫胎換骨,一路奔逸絕塵,而她隻能瞠乎其後了。
“接天嶺交由重九、安德音、羅刹女、遊鯤四妖,可有大礙?”
小白怔了怔,道:“無妨。”
“那就好。你隨我去虎子溝,無須留在接天嶺。”
這樣的安排很讓人意外,小白不清楚他在打什麼主意,強弱之勢顛倒,心態亦隨之發生微妙的變化,她有些不知所措。
魏十七沒有在意她的反應,低頭審視著獸皮地圖,片刻後卷起收入儲物鐲中,招呼小白一聲,駕起如意飛舟,往虎子溝而去。
無移時工夫,二人降落在山坳中,阮靜迎將上前,見小白規規矩矩站於一旁,怔了怔,笑道:“原來是你!”
小白眨眨眼,確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她,可她口氣中怎麼透出些許親昵?聯想到方才魏十七所言,恍然大悟,道:“莫非……莫非是阮長老?”
阮靜頗有些傷感,“換了一具身體,形貌大變,認不出來了,難怪……”
魏十七隨口道:“當年你勸我,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妨依附於她,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你瞧,我終於抱上這條粗腿了!”
小白“噗嗤”笑出聲來,阮靜有些羞惱,握拳輕輕捶了他一下。
說笑了幾句,著手辦正事。魏十七繞著虎子溝走了一圈,當年旁支七派為“冬獵”修築的木屋仍在原處,掩映於林間,頗有離塵脫俗,世外桃源的意味,山坳之北便是接天嶺,綿延橫亙,伸向天際,往南是一片空曠的丘陵,隨山勢起伏,極目遠望,一線銀帶若隱若現,卻是西泯江的一條支流,從山下蜿蜒而過。
四野寂寥,鳥聲啾啾,魏十七站定於一處,環顧四野,遺世獨立。
“就是這裡了?”阮靜問道。
“就是這裡了。”
魏十七雙眉一皺,從眉心擠出一顆藍盈盈的劍丸,小白臉色微變,身不由己退後半步。當劍丸擠出眉心的刹那,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如無形的手,撫過她的身體,給她一種扼住喉嚨,無從反抗的錯覺。
是他故意警告自己嗎?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小白下意識看了阮靜一眼,卻見她笑盈盈的,渾不在意。
劍丸緩緩下墜,沒入地下,數息後,一聲悶響,山崩地裂,地穴中開,一團耀眼的藍光亮起,刺人眼目,小白鼻子一酸,急忙用手擋在眼前。
魏十七伸手輕輕一按,將什麼東西投入地穴中。
劍丸飛出,還歸於眉心,魏十七退後數步,隻見黑煙滾滾而出,遮天蔽日,殘垣斷壁憑空拔起,向四麵八方延伸。
雖是廢墟,卻看得出城池的形製。“這是……這是……”小白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魏十七靜靜道:“歡迎來到東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