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慢慢蹲在徐壺跟前,望著他空洞的眼眶,道:“是我,魏十七。”
徐壺沉默了片刻,澀然道:“聲音有點耳熟,不過,真不想見你呀……”
“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老天有眼了!”徐壺嘴角抽搐不已,不死之身被打出無法愈合的傷口,時間過得越久,他越是心驚膽戰。
“聽說太一宗業已滅門,掌門和七殿殿主都死於非命,確有其事嗎?”
徐壺苦笑道:“你從連濤山而來,還不清楚?”
“五峰七殿都毀了,不過潘、楚二人都是渡劫期的大修士,就此輕易隕落,未免太小覷他們了。”
徐壺想了想,道:“他人的生死,我未曾親見,不過楚天佑祭起瀑流劍,放出東溟鬼城禦敵,尚未完全張開,就被對手一拳擊中,半邊身子血肉紛飛,瀑流劍亦被波及,鬼城徹底崩壞,所剩無幾。”
魏十七心中一凜,楚天佑有二十四顆定海珠護身,擋不住對手一拳,那是何等強大的敵人。
“對方是誰?有幾人?”他問。
“隻有一人,匆匆一瞥,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是個相貌陰戾的男子,瞳孔極淡,右臂粗壯,背插雙翅,赤手空拳,殺人如割雞。”徐壺打了個寒顫,顯然心有餘悸。
魏十七隱約猜到幾分,歎了口氣。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麵對麵蹲著,默默無語,阮靜在好笑之餘,覺得有幾分心酸,楚天佑,定海珠,赤霞穀一戰,揮灑自如,何等了得,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英雄末途,不外如是。
她望著魏十七,心道:“我們的結局,又會怎樣呢?”
徐壺情緒低落,所知不多,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魏十七拍拍他的肩,道:“鬼王安在?我想見他一麵。”
徐壺頗有些躊躇,猶豫片刻,道:“鬼王大人在城中清修,殊少過問人事,我可以通稟一聲,見或不見,卻是說不準。”
“甚好,有勞徐兄了。”魏十七覺得有點怪異,鬼王“殊少過問人事”,東溟鬼城中,也有“人事”嗎?
徐壺站起身,往斷壁殘垣間行去,魏十七朝阮靜打了個手勢,招呼她跟上。
“上次跟著你的那兩個小丫頭呢?怎麼隻剩一個了?”徐壺分辨著腳步聲,聽著有幾分耳熟。
魏十七頓了頓,含糊其辭,“大的那個命不好,隻剩下小的了。”
徐壺良有感慨,道:“香消玉殞,世事無常,誰說不是呢!本以為東溟城是逃世之地,沒想到還是逃不脫覆滅的厄運。”
魏十七想起洞天靈寶,想起星河倒懸,九州陸沉,不禁搖了搖頭。
徐壺在廢墟中穿行,不一刻來到一座坍塌了大半的鐘樓前,推開半掩的門戶,低頭鑽了進去。
鐘樓內空空蕩蕩,沿牆是盤旋而上的石階,堆滿了碎石斷磚,仰頭望去,隻見一口碩大的銅鐘歪倒在木梁上,灰土窸窸窣窣飄落。
徐壺走到牆角,踢開磚石,摸索著拉起一塊沉重的鐵板,現出一個黑黝黝的入口,通往地下。
“稍候。”他扶著石壁,漸行漸矮,消失在入口下。
阮靜用手捂住口鼻,秀眉微蹙,魏十七摸摸她的臉,猜測著飛舞的塵埃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還是某種幻象。
等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徐壺回到鐘樓內,側身示意道:“鬼王大人願意見你們。”
“多謝。”魏十七牽著阮靜的手,從入口一步步往下行去,石階盤旋而下,與盤旋而上通往塔頂的石階連為一體,相映成趣。
片刻後,眼前亮起昏黃搖曳的光影,石階到了儘頭,二人來到一間寬敞的墓室中,壁龕點著蠟燭,正中擺放了一口金絲楠木棺材,板材厚實,半開半掩,一個身高腿長的美男子席地而坐,背倚棺材,腿邊擱著一副麵具,手裡不緊不慢捆紮著紙錢。
魏十七萬萬沒料到,東溟城鬼王,風雷殿殿主,竟然是同一人!
他一揖到地,口稱“前輩”,恭恭敬敬見過楚天佑。
“坐。”楚天佑指指身前,頭都不抬,魏十七也不推辭,一屁股坐在地上,阮靜在他身後蹲下,探出頭去,好奇地打量著對方。
徐壺不是說,他親眼見楚天佑被對手一拳擊中,半邊身子血肉紛飛嗎?難道他從來沒見過鬼王的真麵目,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楚天佑將一疊紙錢捆成“龜甲縛”,端詳片刻,滿意地歎了口氣,抬起頭道:“見到我,你們很吃驚吧?”
魏十七凝神審視著他,心念數轉,道:“前輩是真身,還是化身?”
楚天佑笑了起來,“果然是個聰明人,難怪九黎如此看重你——你猜對了,我隻是一具身外化身,真身早已隕落在連濤山上。”
“聞說‘一氣化三清’出自《太一築基經》,乃是玄門至高無上的絕技,錘煉胸中一口清氣,成就三具身外化身,有無窮妙用……”
楚天佑歎息道:“不用試探了,數千年來,唯有潘師兄一人將這門絕技修煉到化境,成就玉清、上清、太清三具身外化身,我隻得一具玉清化身而已,藏在這東溟鬼城裡,深入簡出,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以作退路。”
“潘掌門可否無恙?”
“嘿嘿,奪天地造化以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師兄從不以真身示人,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極北高空毀了玉清化身,碧梧島毀了上清化身,連濤山毀了最後一具太清化身,自以為逃過一劫,沒想到對方也是精細人,滅了化身,還不依不饒,掘地三尺,從鶴唳峰山腹中把他真身逼出,數百年心血,就此毀於一旦。反倒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把真身給他殺,化身躲在東溟鬼城裡,僥幸逃過了一劫。”
“那人……當真厲害?”
“天外來客,怎麼不厲害,連濤七殿殿主聯手布下天罡北鬥陣,困不住,被他左衝右突,殺了個片甲不留,師兄拚著毀去靈台方寸燈,將他攝入先天鼎,步虛真人先天鼎,洞天至寶,再加上一池天一癸水之精,還製不住,被他破鼎而出,滅殺太清化身,連深藏於山腹中的真身也未能幸免。”
“那人都有何神通?”
楚天佑看了他一眼,道:“這是最讓人無奈的地方,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催動神通,單憑肉身和雙拳,就把我們殺得落花流水。”
“三十二如來金身尚且抗不住天一癸水之精,難道他肉身之強,猶在如來金身之上?”
“那倒不至於,妖鳳的三十二如來金身尚未修煉到大圓滿,隻得七相,差遠了。那人在先天鼎中,也吃了不小的虧,否則不至於惱羞成怒,追著師兄務必要滅殺真身。”楚天佑伸出一根手指,斷言道,“此人雖強,也沒有強到不可戰勝,若是吾紫陽,九黎,師兄,再加上我,四人聯手,未必不能一戰。”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魏十七隻能報以一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