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了,那就是有的談,若侯江城死不鬆口,魏十七倒也沒轍,畢竟這裡是連濤山,他隻是一個沒有根腳的外來客。
“牙齒醫不好了嗎?”
“醫不好了,這一輩子,隻能用牙齦磨東西吃。”侯江城有些失落,他費儘心機把自己養胖,寄希望瞞過昆侖的注意,沒想到被魏十七輕易戳穿,原來他自以為得計的法子,早就有人用過了。
日光之下是沒有新鮮事的,這句話說的真好。可他不甘心,追問道:“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我記得你的氣味。”
侯江城悶悶一氣,幾乎要噴出血來,靠氣味認人,這倒真沒想到,狗鼻子——他忽然記起一個傳聞,是他回到連濤山才聽說的,昆侖流石峰有一魏姓弟子,如錐處囊中,橫空出世,他並非純粹的人類,而是人妖混血,是騾——難怪!
“遠來是客,客隨主便,你找上門來,不會是尋仇的吧?”
魏十七微微搖頭,道:“五行宗和仙都派早就不是你離開時的狀況了,你在昆侖山所做的一切,沒有留下任何影響,除了盜走一柄七禽劍。”
侯江城心中一顫,苦笑道:“我知道,鄧元通倒向五行宗,他們穿了一條褲子。你若要討還七禽劍,我也沒法子,劍在殿主手中。”
“風雷殿楚殿主?”
“正是。”
“時過境遷,現在說說也無妨了,當初是楚殿主著你作內應,打入昆侖的?”
“不錯,我是太一宗的死間,好不容易才搭上五行宗的線,隻是沒料到,屁股還沒坐熱,秦長老鬼使神差,竟命我打入仙都,埋下一根暗樁,蹉跎了這許多年月,到頭來一事無成。如此窩囊的死間,大概也不多見罷!”侯江城著實有幾分唏噓,自嘲了一把。
“秦子介命你撤出仙都,你為何不順勢重歸昆侖?他尚有半部清心無妄咒未傳與你,歸元妖火不除,終究是心腹大患。”
侯江城呆了半晌,歎息道:“思鄉情切,不願淹留異地,有機會回中原故地,又怎肯錯過!至於那一縷歸元妖火,隻要楚殿主願收留我,驅除妖火,隻是舉手之勞。”
“舍了一名死間,換來一柄七禽劍,楚殿主沒有責罰,反而收你為記名弟子,能入楚殿主的法眼,看來這七禽劍,恐怕來曆不凡吧!”
侯江城心中一凜,沒想到對方心思縝密,竟從片言隻語中發覺了什麼,隻得一味裝糊塗,道:“奚掌門出身飛羽宗,所禦飛劍定不是尋常貨色,借花獻佛,獻與殿主,投其所好,也是人之常情。”
“聽說七禽劍自具神通,當年在鬼門淵,你以離火洗器訣洗煉七禽劍,借‘劍中乾坤’的神通遁空飛去,可有此事?”
字字誅心,步步緊逼,侯江城覺得自己竭力掩蓋的真相,被一點點揭開,他無言以對,隻能報以“嗬嗬”憨笑。
原本魏十七沒想這麼多,說著說著,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劍中乾坤,劍中乾坤,當年接天嶺冬獵之後,奚鵠子劍光一卷,衛蓉娘,陳素真,段文煥,曹近仁,再加上自己,一劍裹五人,飛回仙雲峰——他若有所悟,不再追問下去。
“算了,過去之事就讓它過去吧,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聽他這麼說,侯江城鬆了口氣。
“鬼門淵的那具屍身,以假亂真,今番我來見侯師兄,一來是解惑,二來有一事相詢,無關仙都與昆侖,純粹是私事。”
侯江城咧嘴笑道:“師弟但說不妨。”
“聽說侯師兄出身洛城官宦世家?”
侯江城心中一沉,他對自己的出身一向諱莫如深,生怕侯府老小牽涉在內,惹出飛來橫禍。
“魏師弟,禍不及家人。”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我說了,無關仙都與昆侖,純粹是私事——你是侯府的三公子,上麵還有兩位兄長,侯江棟,侯江博,你可曾見過他們?”
侯江城臉色變幻不定,長長歎息一聲,道:“我自幼被棄,落魄江湖,直到近些年,才抽空前往洛城。打聽下來,老頭子和娘親業已過世,侯江博在京城天子腳下為官,書讀多了,為人迂腐,沒什麼前途,侯府現在主事的是侯江棟,好日子過到頭了,入不敷出,靠變賣古玩度日。我以收購珠寶為由,到侯府走了幾遭,也沒跟他們相認,侯府上下,誰都不知道那個‘妖孽轉世,克父克母’的老三還活著。”
他有些悻悻然,在侯江城的心底,始終有一份灼熱的渴望,他希望有一天出人頭地,衣錦還鄉,昂首站在父母麵前,狠狠嘲笑侯纓,好好報答生母,但天不從人願,他有了嘲笑的資格,報答的能力,但嘲笑和報答的對象都已經不在了。
“聽說侯府有一件傳家寶物,一座尺許高的小屏風,共四扇,每扇繪有兩名美貌女樂,吹奏笙、簫、箏、笛、琴、瑟、琵琶、箜篌,能歌善舞,你可曾見過?”
侯江城低頭沉吟良久,道:“倒是聽侯江棟提起過,很早以前就被京城做珠寶生意的豪商收去了,是老頭子做的主,也不知為了打通什麼關節。”
“那豪商姓甚名誰?”
“陳東,京城第一等的大商人,祖籍在西域潼麓鎮,自稱潼麓陳,結交權貴,手眼通天,據說鎮守鎮海關的驃騎將軍許長生微寒時,便得他資助,過從甚密。”
陳東,陳近月,李蘭香,侯纓,侯江棟,侯江博,侯江城,許長生,許礪,辛老幺,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把這些人牽扯在一起。這根線,叫做命運。
“魏師弟看中了那屏風?”
魏十七道:“早年在潼麓鎮的畫舫上遇到一名青樓女子,說起身世,原本也是大戶人家,許配給洛城侯府侯江棟為妻,後來家道中落,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她親眼見過侯府的那件傳家寶物,說得甚是離奇,讓人不覺心動,這不,恰好碰到侯師兄,恰好記起,便多問了幾句。”
連說兩個“恰好”,侯江城心中明白,他對屏風念念不忘,勢在必得。他忌憚對方揪住七禽劍不放,當下拍著胸脯應允道:“魏師弟放心,待明日,為兄下山去,先到洛城尋那侯江棟,打聽屏風的下落,定給師弟一個準信。”
魏十七笑道:“如此多謝師兄了。”
侯江城隻道對方年輕氣盛,貪圖女樂,這種跑跑腿打聽打聽消息的順水人情,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隻要他不再提起七禽劍,就算再跑一趟京城,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