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東,越過莽莽群山,越過斷崖峰和蠻骨森林,魏十七按下飛劍,降在空竹山蒼龍洞前。
飛劍迅捷,來早了一步,空竹山空無一人,放眼望去,草木枯敗,山岩突兀,到處都彌漫著沉沉死氣。
烈日炎炎似火燒,魏十七躲進蒼龍洞,浸沒在陰影中閉目養神。待到暮色四合,他到山林之中獵了頭野豬,洗剝乾淨,架在篝火上慢慢烤著。
都是年輕時做熟的活計,他不以為苦,反覺得是難得的消遣。
山林之中找不到食吃,野豬的日子也難熬,肉不夠肥腴,瘦,且硬,不中吃。魏十七不挑剔,揀爭氣的肉吃了大半,仰麵躺在岩石上,望著漫天星鬥,想心事。
都說人臨到老了,會不自覺地緬懷往事,魏十七覺得自己也有這樣的趨勢,莫非是末日逼近,時日所剩無多的緣故?
他的往事,是關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座城市,另一種生活,無關風月,也無關得意失意,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書,生活。
躺到中夜時分,一道白光自東而來,到空竹山放慢遁速,徘徊數圈,降落在蒼龍洞前。
如意飛舟載著卞氏姐妹,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魏十七起身迎上前,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卞雅忽然抬起頭,雙眸閃亮,縱身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不肯放手,嘴裡呢喃說著什麼,一句都聽不懂。
“小孩子不懂事,讓師兄見笑了。”卞慈有些尷尬,拉了妹子一把,卞雅理都不理,一個勁把頭埋在他胸腹間,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
陰鎖從沉睡中蘇醒,歡喜雀躍,這份源於本性,不帶任何雜念的歡喜也感染了魏十七,他伸手撫摸著卞雅的秀發,微笑道:“無妨。”
卞慈望著妹子,掩飾不住豔羨,她雖能透過“同心功”操縱山河元氣鎖,但這件先天至寶終究是屬於妹子的。沒有妹子,掌門根本不會看重自己,連濤山上,也不會有她的立足之地。她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有賴於這個一忽兒清醒一忽兒迷糊可憐可歎的小妹子。
魏十七任其親熱了一陣,輕輕拉開她的手臂,彎腰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肩頭,卞雅“咯咯”笑著,像一隻小貓,開心之極。
“上一次見麵,她好像還沒這麼黏人。”
卞慈凝神看了他片刻,麵露欣喜,道:“陰鎖通靈,心意相接,恭喜魏師兄功告圓滿。”
“雖然慢了一步,總算趕上了。”魏十七心下了然,飛天梭終非藏雪劍丸可比,陽鎖通靈已久,陰鎖瞠乎其後,若無九黎傳授的秘術,卞雅斷不會跟他如此親昵。
卞雅抽了抽鼻翼,嗅到野豬肉的焦香,含含糊糊道:“我要吃肉!”
魏十七將她抱下肩,從篝火的餘燼上取下野豬肉,掏出溺水匕,削去焦硬的表皮,片下熟肉,夾在拇指與刀刃間遞給卞雅。
卞雅拈一片,吃一片,不亦樂乎,吃了十來片,也就飽了,這才記起姐姐,雙手捧了肉片,送到卞慈跟前,笑靨如花,道:“姐姐,吃這個!”
卞慈怔了怔,鼻子一陣陣發酸,熱淚盈眶,她拈起一片熟肉放進嘴裡,掩著口鼻咀嚼著,偏過頭去偷偷抹眼淚。這些年妹子越發渾渾噩噩,很少有這麼清醒的時候,莫非是遇到了魏十七的緣故嗎?心酸之餘,她忽又生出了希望。
魏十七待她情緒穩定下來,道:“歇一晚,明早再動身,如何?”
卞慈有話跟他說,正中下懷,點頭道:“好,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魏十七熄了篝火,和衣躺下,拔了根草莖叼在嘴裡,卞雅蜷縮在他身旁,雙手抱住他的胳膊,鼻息沉沉,竟睡著了。
卞慈雙手抱膝坐在一旁,溫柔地望著妹子,眼波流轉,低聲道:“難得見她睡得這麼安穩,看得出,她很喜歡你。”
魏十七道:“是陽鎖通靈,讓她這麼覺得的,並非出於本意。”
卞慈幽幽歎了口氣,道:“師兄有所不知,她……恐怕沒有本意。”
“嗯,是怎麼回事?”
“師兄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卞雅她繼承了睚眥的血脈,僥幸熬過第一次覺醒,可惜魂魄受損,偶然才清醒一陣,多數時候……要麼渾渾噩噩,要麼喜怒無常,讓人很是傷懷。”
魏十七早覺得她不大對勁,沒想到是魂魄受損所致,天下無藥可救。他問道:“那她是怎麼祭煉陽鎖的?”
卞慈將師門所傳“同心功”說了幾句,一說,魏十七就明白了,這不就是比茜和亞莉斯亞嘛,果然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她大為詫異,如此隱秘的功法,魏十七聽了開頭,就知道結局,莫非他是生而知之的奇才?
一時也來不及細想,卞慈道:“卞雅病在魂魄,無可逆轉,隻會一日/比一日糟糕,這些年,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像一具行屍走肉,也隻有遇到你,才這麼開心。我知道,她是……真的開心!”
聞弦歌而知雅意,魏十七順著她的話鋒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能不能……請你陪在她身邊,不要離開?就讓她跟著你,就這樣……開心下去?”
太一宗與昆侖派乃是世仇,卞慈此舉殊為不妥,但連潘乘年都救不了卞雅,做姐姐的病急亂投醫,也情有可原。
魏十七摸摸卞雅的頭發,見她睡得安穩,嘴角淌出一絲水跡,心道:“這是天意!”
“魏師兄,求你了,求你幫幫她,好嗎?”卞慈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好,就讓她跟著我。”
“謝謝,多謝你了……”卞慈鬆了口氣,雙手捂住臉龐,忍不住小聲抽泣著。
魏十七閉上眼睛,身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軀,有些不大習慣,但陽鎖近在咫尺,陰鎖將歡喜的情緒傳遞給魏十七,讓他對這個小女孩生出莫名的親切。這麼可愛的小蘿莉,不顧一切,全身心地依戀他,叫人心軟,不是嗎?還記得當初送老婆去醫院產檢,做完B超,陪同的護士長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說女孩,那護士長就不再說下去了。後來果然……
有個撒嬌買萌的女兒,也不錯,隻是時間長了,有了感情,還硬不硬得起心腸強奪她的身軀,解救阮靜?
真是傷腦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