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飛舟穿過水幕,冰冷的潭水從四麵八方湧來,不久前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
魏十七忽然心生警惕,低頭朝下方望去,隻見恒如永夜的黑暗中,一點光緩緩升起,照亮了峰巒起伏的石林,仿佛一支無形的如椽大筆,在黑龍潭下描繪出一道道回環往複的符籙,陣中套陣,環環相扣,妖氣驅動昊天幻境,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眼前。
魏十七屏住呼吸,驚歎不已,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刻,宏大的法陣揭開神秘的麵紗,露出沉睡千年的麵容,如燈火通明的都市,如璀璨的銀河,如夢,亦如幻。
光華漸次湮滅,黑暗再次籠罩了一切。
潘乘年足尖輕點飛舟,施展水遁神通,潭水從中豁然中分,如意飛舟載著四人,箭一般衝開須彌幻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通天河兜底沸騰起來,水流泥沙彙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濁浪滔天,水霧蒸騰,白影閃動數下,飛舟射向高空,再一次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
“速速回流石峰去吧,莫要耽擱,吾紫陽的境況不妙。”
魏十七心中一凜,不知潘乘年為何出此言。
潘乘年望著極北之地,白雲蒼狗變幻不定,歎息道:“世事每每出乎意料,誰能儘在掌握,這個世界,已經爛到根子上了……”
魏十七心頭砰砰直跳,潘乘年顯然意有所指,星河倒懸,九州陸沉,莫非……莫非這場避無可避的浩劫,終於要到來了嗎?
“你去吧,異日還有相見之時,黑龍潭下之事,隻準告訴吾紫陽,明白了?”潘乘年伸手在他肩頭一推,使了個巧勁,魏十七竟站立不穩,一頭栽下了如意飛舟。
“啊!”卞慈驚呼一聲。
魏十七身在空中,扭頭望了一眼,隻見卞慈以手掩嘴,目不轉睛望著自己,卞雅依偎在她身旁,長發遮住臉龐,露出白皙小巧的下頜。
穿過茫茫雲霧,他急速墜落,卞雅微微一動,舉起手,用小指捋開秀發,露出璀璨如星的眼眸。她看見一道藍芒亮起,劍光閃爍,載著那個人斜斜飛起,投斷崖峰而去。
她的眼中映著通天河逶迤東去,如一條閃亮的綢帶,波光粼粼,天光雲影共徘徊,還有那一抹劃破長空的劍光。
潘乘年意味深長,低聲念道:“異日,還有相見之時……”
這一句,卻是說給卞慈和卞雅聽的。
魏十七催動藏雪劍,星馳電掣越過蠻骨森林,往斷崖峰飛去。他感到眷戀,不舍,惆悵,這些若有若無的情緒,來自沉睡在大椎穴中的陰鎖,並非他的本意。蠻骨森林之行,帶給他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二十四顆定海珠,五煙虛靈旗,一百零八根困龍柱,二十四竅菩提鞭,玄門異寶層出不窮,幸賴五色神光,他才有機會周旋一二,保全性命。
若是沒有五色神光鐮,他會怎樣?金剛法體大成又如何?難道能硬抗定海珠一擊嗎?出手的若是楚天佑呢?若是潘乘年呢?
魏十七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域成錮天地,一劍破萬法,這才是劍修最強的手段,紫陽道人早已為他指明了道路,可他沉溺於五色神光無物不刷的威力,沒有在意。
劍絲成陣,推衍到極致,便是無上劍域。他的機會,在於藏雪劍,在於本命神通。
魏十七心潮起伏,妖元鼓蕩,催動藏雪劍從斷崖峰鳳凰台上空掠過,一路往西,劍指流石峰。飛劍遁速越來越快,所過之處,掀起狂暴的湍流,空中隱隱雷鳴,罡風迎麵撲來,利如刀劍,陡然間響起一聲尖銳的音爆,魏十七連人帶劍劇烈震蕩,遁速為之一緩,旋即再度加快,留下一團巨大的雲霧漩渦,緩緩消散。
晴空萬裡,一道藍幽幽的劍光橫貫天際,音爆接二連三響起,天地元氣紊亂不堪,鎮妖塔妖氣衝天而起,流石峰上下俱被驚動,眾人紛紛仰頭,卻見一劍東來,聲勢驚人。
褚戈站在赤水崖頭,背負雙手,衣袖獵獵飛舞,久久不語。王晉站在他身旁,胸中熱血沸騰,直欲縱劍而起,與魏十七對上一劍。
浦尾生眯起眼睛望著那一抹若隱若現的人影,喃喃道:“他已經厲害到這種程度了嗎?”
史平複感喟道:“流石峰二代弟子,魏十七之強,杜默和寇玉城甘拜下風,長老會中,能穩勝他的,亦不足半數。區區一介旁支弟子,如彗星崛起,這樣的人物,數萬年來屈指可數。”
離人溝一戰,此子硬撼二十四顆定海珠,手刃玄龜,重創朱雀,浦尾生曾親眼目睹,他雖然身為昆侖長老,卻自知在史長老所言的“半數”之外。他幡然警醒,不知不覺,魏十七已經越過他,留下了一個無可追趕的背影。
他老了……從他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時,他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