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瑤的感覺沒有錯,魏十七變了,他像換了個人似的,強硬而霸道。無論是朝夕相伴的那個,還是遠道而來的那個,她們都不曾想過,有一天,要在另一個女人麵前,坦誠相對。緊張,幽怨,羞赧,手足無措,自暴自棄,還有一點點難以言狀的興奮,一夜時間,很短促,也很漫長。
魏十七離開的時候,她們猶在夢中。
從無涯觀仰望鎮妖塔,猶如一柄刺破穹廬的利劍,朝陽之下,熠熠生輝。
魏十七沿著山路一步步登上觀日崖,“水月”法陣豁然中開,鎮妖塔漸漸接近,周身的血液在沸騰,妖丹蠢蠢欲動,後背上的巴蛇虛影緩緩遊動,他感到敬畏,威脅,忐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強烈。
孫汀孫嬤嬤站在塔門之旁,眯起眼睛,靜靜注視著這個年輕人,滿是皺紋的老臉像風吹過湖麵,一陣陣晃動。她活了很久很久,看透了世事和人心,談不上欣賞,隻是覺得,這個人很特彆。她有一種預感,魏十七會給昆侖帶來某種變數,或者說,他本身就是變數。
數萬年來,以人身修成法體,凝結妖丹,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孫汀默默推開塔門,斑駁剝落的木門後,妖氣肆虐,深鎖著另一個世界。她沙啞著嗓子道:“進去往下走,不要回頭,掌門在等你。”
魏十七微一躬身,舉步踏入鎮妖塔,被洶湧的妖氣吞沒。
塔門在身後掩上,眼前一片漆黑,寒意刺骨,片刻後,一點光亮漂浮在空中,照亮了一張須發皆白的老臉,鉤鐮宗上一代宗主穀之巒出現在鎮妖塔中,頭顱以下的身軀是模糊不清的虛影,齊肩高處,漂浮著一張夜明符,飄飄悠悠,透出幾分鬼氣。
他投入煉妖池忍受妖氣灌體之苦,煉成半人半妖之體,永世守護昆侖,卻全賴鎮妖塔維係肉身,再也不能離開半步。
穀之巒一顆頭顱飛離身軀,頭頸拉得極長,似斷似續,繞著魏十七上下打量了數圈,眼中的熱切讓人毛骨悚然,若能有這樣一具身軀,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
“前輩?”魏十七試探著招呼一聲。
穀之巒縮回頭顱,將夜明符一招,送到他手邊,指指一隅,嘴唇微微蠕動,一個聲音在魏十七腦海中響起:“下去吧。”言畢,他晃晃悠悠退入黑暗中,隱沒不見。
魏十七記起當初苦道人持血月草刈鐮硬撼鎮妖塔,穀之巒從塔身第二層的石龕中探出頭來,他業已喪失人身,與鎮妖塔合為一體,其中的詭異之處,不足為外人道。
他拈起夜明符,伸長了手臂四下裡一照,在穀之巒所指的角落,著地鑿開一個四方的通道,狹窄的石階盤旋而出,上通下達,除此之外,塔內空無一物,連飛灰塵土都不見分毫。
魏十七若有所思,舉步朝通道走去,老老實實踏著石階而下,每至一層,都舉起夜明符照看一番,除了通道的位置略有變化外,其餘都大同小異。不知不覺已下了一十三層,兀自不見底,他猜測,自己已經深入觀日崖的山腹中,整座山崖,便是鎮妖塔的一部分。
又下了數層,眼前忽然一亮,隻見昆侖掌門紫陽道人手持青冥劍,揮出一縷細若遊絲的青芒,似作書,似作畫,胸有成竹,揮灑自如。
魏十七侍立一旁,屏息靜氣,不敢出言打擾。
以青冥劍為筆,以青冥劍絲為墨,紫陽道人先後繪出三個繁複的法陣,彼此重疊在一起,相互勾連,光華流轉,形製與青冥閣中的傳送陣相仿。
收起最後一筆,青芒閃動,璀璨若夜空的星辰,紫陽道人負手而立,問道:“如何?”
魏十七上前見過掌門,心念急轉,說了句:“神乎其技,高山仰止。”
不矜持,不諂媚,恰到好處,紫陽道人瞥了他一眼,甚是滿意,道:“劍靈之上,猶有劍域,這隻是劍修的一孔之見,數萬年來,我們都會錯意了。劍絲成陣,推衍到極致,便是無上劍域,與劍靈無乾,其中的玄機,我十年前才想通。”
魏十七啞然失神,掌門不經意的幾句話,為他點亮了一盞明燈,他在歧途上漸行漸遠,然而在路的儘頭,柳暗花明,殊途而同歸。
他是有感而發,還是在指點自己?疑慮此起彼伏,魏十七頓了頓,道:“多謝掌門指點!”
紫陽道人探出一根手指,將法陣輕輕一觸,青光流轉,漸漸彙成一座門戶,幽遠至深,如夢如幻,魏十七凝神看了片刻,覺得心馳神搖,魂魄似欲離體飛出,投入其中。
“隨我來。”紫陽道人當先踏入青光之中,旋即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