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年前,妖族從鬼門淵大舉入侵,昆侖祖師設下通天陣——這段遙遠的傳說,魏十七聽過三個版本,孫二狗的版本,白蛇精的版本,陸葳的版本,大體相同,細節小有差異。
阮靜告訴他的第四個版本,更詳儘,也更離奇。
入侵人間的妖族以天妖為首,最厲害的當屬黑龍和妖鳳,但真正主事的首領,卻是天狐阮青。她一力主張舉族遷移到這個世界,精銳在前,老弱斷後,結果一頭撞進了昆侖祖師布下的通天陣。
通天陣以四十塊陰陽兩儀碑為陣眼,抽取天地元氣,幾乎將妖族一網打儘。但也隻是幾乎——天狐阮青、黑龍關敖、妖鳳穆朧、天狼魏雲牙僥幸逃出通天陣,巴蛇、夔牛、睚眥、朱雀、玄龜、螭龍、青鳥先後隕落,昆侖祖師施展大神通,將殘存的妖族攝入鎮妖塔,魂魄與肉身分離,魂魄囚禁於鎮妖塔下,肉身浸沒在煉妖池中,日夜忍受煉魂之苦,通天陣撲殺的諸多妖族肉身雖毀,魂魄不滅,置之不顧終究是禍害,昆侖祖師便將殘骸鎮壓在接天嶺闔天陣圖下,免除後患,至於那些斷後的老弱病殘,無法逾越陰陽兩儀碑,任其在鬼門淵下自生自滅也無妨。
通天陣逆轉乾坤,固然威力無窮,昆侖派付出的代價也可謂慘重,一十七位祖師,十四人燈枯油儘,把性命交待在通天陣裡,更為糟糕的是,通天陣抽取了大量的天地元氣,傷及這個世界的本源,多則萬年,少則千年,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將不期而至,屆時星河倒懸,九州陸沉,無一人能夠幸免。
幸存的三位昆侖祖師想了一個法子,以昆侖至寶山河元氣鎖抽取妖元,通過鎮妖塔回饋天地,儘力延緩那場滅絕天地的慘禍,然而山河元氣鎖乃是先天地生的上古奇寶,普通的妖族轉瞬即被吸乾,隻餘下一具骷髏,根本不足以驅動寶物,更談不上反饋妖元了。他們殫思竭慮,反複嘗試,最終發覺隻有天妖的本體才能承載山河元氣鎖,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巴蛇,夔牛,睚眥,朱雀,玄龜,螭龍,青鳥,一具具天妖的肉身淪為山河元氣鎖的犧牲品,然而這些還不夠,天地崩壞的速度越來越快,曆代昆侖掌門都麵臨難言的窘迫,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為了維持這個世界,他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那些逃出通天陣的天妖。地淵黑龍,碧梧妖鳳,首窮天狐,北漠天狼,這四人何等厲害,儘起昆侖之力都未必能將其中之一留下,更何況他們行蹤不定,根本無從找尋。
到了吾紫陽執掌昆侖時,情勢已危急萬分,天妖的肉身被山河元氣鎖抽空,過不了幾年,祖師預言的慘禍即將成為現實,當此危難之際,嶽朔慨然領命,孤身一人離開昆侖山,前往中原大地,尋找那一線渺茫的生機。
在首窮山,他遇到了阮青。
偶遇,相識,猜忌,重逢,繾綣,好合,山盟,攜遊,深情,痛苦,掙紮,抉擇。
那是一部青春劇,一部悲喜劇,一部曆史劇。
那是所有故事的開始,也是所有故事的結束。
嶽朔不會代阮青做出選擇,他既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那麼做,他能做的,就是原原本本告訴她一切,任由她選擇。如果她選擇坐視不理,那麼他會陪在她身邊,直到星河倒懸,九州陸沉,連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如果她選擇投身鎮妖塔,那麼他會陪在她身邊,拋棄肉身,魂魄相依,在鎮妖塔下,攜手度過漫長的歲月。
一切都取決於她。
十年之後,阮青跟隨嶽朔登上了流石峰,獨自站在石梁岩上,仰頭望著山巔的鎮妖塔,若有所思。在那座塔下,鎮壓著無數追隨她的部屬,縱橫萬裡,決蕩百年,不離不棄,矢誌如一,他們把性命交在她手中,她把他們帶到了這裡。
她有負於他們。
阮青把女兒托付給嶽朔的師兄紫陽道人,投身於鎮妖塔,山河元氣鎖鎖住了天狐本體,源源不絕抽取妖元,作為交換條件,紫陽道人答應把囚禁的妖族放出鎮妖塔,仍由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嶽朔沒有食言,他拋棄肉身,魂魄相依,始終陪在阮青身邊。
紫陽道人食言了,他既欺騙了阮青,也欺騙了嶽朔,妖族依舊被囚禁在鎮妖塔下,始終不得脫身。
阮青施展大神通,以昆侖山為藍本,創造了一個介於虛妄和真實之間的世界,鎮壓在塔下的妖族得以擺脫煉魂之苦,以一種自欺欺人的態度活下去,這一點小小的恩惠,令他們感激不已。
鎮妖塔的秘密無人知曉,紫陽道人對外聲稱抽取天狐的妖元驅動護山陣圖,彌補了昆侖派的最後一處破綻。他收阮靜為徒,指導她凝結道胎,修煉青冥訣,並以煉妖袋的殘片助她熬過血脈覺醒,阮靜得以保有自我,沒有被天狐的殘魂奪舍。
從血脈覺醒的那一天起,阮靜就矢誌不渝地站在了昆侖一邊,跟嶽朔親近,跟阮青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