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雪霽後,連著數日陰風怒號,待到天色放晴,流石峰披上一層冰雪鎧甲,到處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光陰匆匆過,這一日是歲末,在餘瑤提點下,魏十七換上一襲嶄新的灰袍,破例沒有上熊羆崖練劍,他攜著餘瑤去鼎爐坑探望老馮,送些酒食,陪他喝了幾碗酒,道一聲恭賀新禧。老馮沒日沒夜冶煉魂器,根本不記得歲末已至,經魏十七提醒,這才恍然若覺,躊躇了片刻,說他晚間會去溫湯穀觀戰,給他捧捧場,鼓鼓勁。
魏十七猜想,捧場鼓勁是虛,他的真實心思,恐怕是想親眼看一看魂器實戰的效果。
歲末賭局有明麵上的局,也有私下裡的局,明麵上的局是進賭局的弟子搏彩頭,推薦他們的長老宗主賭利物,私下裡的局由各宗弟子自行主持,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有什麼利物,隻管壓在我身上,不會讓你失望了!”臨走之前,魏十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了句。老馮有沒有聽進去,他不知道,不過餘瑤倒是眼神閃爍,嘴角噙著笑意,似乎決定在他身上重重押上一注。
辭彆老馮,二人在流石峰信步而行,看看雪景,偶爾說兩句話,一直逛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明晃晃的月光下,萬籟俱寂,三聲雲板悠然響起,餘音嫋嫋未絕,停了刻許,又是三聲響起。那是紫陽道人在召集昆侖嫡係弟子,雲板敲響一百零八聲後,歲末賭局即將開始。
餘瑤為魏十七整了整衣衫,低聲道:“差不多了,我們去吧!”
流石峰溫湯穀中,溫泉潺潺,霧氣繚繞,古木蒼勁,無數夜明符懸在樹杪,光華四射,照得穀內宛若白晝。昆侖嫡係諸宗的宗主和長老俱已到齊,二代三代弟子也來了不少,一個個肅然靜立,靜候掌門紫陽道人發話。
“歲末年終,大雪封山,閒著也是閒著,不如開個賭局,熱鬨一番,做宗主做長老的放點血,出個彩頭,讓門下弟子也有個盼頭。”對紫陽道人來說,歲末賭局興許隻是一場遊戲,但像他一樣看得開的人,流石峰上寥寥無幾。
歲末賭局,是昆侖俊彥展示實力的舞台,是各宗弟子觀摩劍訣的好機會,每次賭局過後,總會湧現若乾驚才豔豔的弟子,連場激戰,有悟於胸,或突破瓶頸,修為一日千裡,或福至心靈,創出一門全新的劍訣,成為宗門中堅。各宗能推陳出新,傳承不絕,很大程度取決於這些天賦稟異的英才,這一點誰都心知肚明。
比如說五行宗的褚戈,再比如說毒劍宗的杜默。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從嫡係除名的鉤鐮宗,日漸沒落的飛羽宗。
紫陽道人站在一株胡楊老樹下,透過稀疏的枝葉看看天色,月到中天,雲板響過一百零八聲,他輕輕咳嗽,道:“時間差不多了,石宗主,讓各宗的弟子都上前來,看看他們手氣如何。”
毒劍宗宗主石鐵鐘答應一聲,踏上三步,取出一隻半新不舊的儲物袋,道:“參加賭局的弟子,每人上前來摸一件彩頭,放在樹旁的石台上。”
魏十七故意落在後麵,等眾人都舉步上前,才慢吞吞跟了上去。一眼掃去,連同他在內共一十四名弟子,青朱白灰,服色各異,他記起奚鵠子曾言,昆侖嫡係弟子按修煉劍訣不同,服色分青、朱、白、玄,對應青冥、紅蓮、燭陰、混沌四門劍訣,他在流石峰待了這些年,自然知道各宗弟子平日裡並不嚴守服色之彆,但在歲末賭局這種大場合,掌門宗主長老儘皆到場,沒有人敢逾規。
這一十四名弟子中,著青衣的二人,著朱衣的四人,著白衣的三人,餘下的皆是灰衣,魏十七留意到並無一人著玄黑,正如清明所言,混沌訣入門難,修煉難,突破難,數百年來,隻有他那素未謀麵的便宜師父一人練成。
有資格進賭局的俱是嫡係各宗最出挑的人物,魏十七一一看過,大多是陌生麵孔,有過一麵之緣的,隻有禦劍宗的石傳燈,五行宗的霍勉,毒劍宗的賀毓,飛羽宗的俞右桓。人群之中,魏十七不顯山不露水,薑永壽雖與他有夙仇,畢竟同在禦劍宗門下,並未將他的底抖出去,眾人對他的了解,還停留於毒蛛穀中,一劍擊敗彭弋,毀了碧鯪劍,接下杜默一道五刖劍氣,全身而退。
這並不足以讓他們心生忌憚。
眾目睽睽之下,進賭局的一十四名弟子依次上前,將手伸入儲物袋中,摸出一件彩頭,展示給大夥看,然後放在一旁的石台上,杜默持劍,在彩頭旁刻下他的名字。旁觀的宗門長輩自恃見多識廣,一一點評毒劍宗拿出的彩頭,向門下弟子解釋,此丹藥有何效力,彼法器有何妙用,偶有不識的,便撚著胡須故作神秘狀,笑而不答,一時間得趣的,知趣的,湊趣的,低聲言笑,為溫湯穀平添了三分熱鬨。
歲末賭局,要的就是這份熱鬨。
石傳燈第五個上前,從儲物袋中摸出一盤蛇蛻,繞作一團,晦暗蒙塵,貌不驚人,四下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麵麵相覷,顯然誰都不識。
魏十七心中一動,掉過頭看餘瑤,隻見她朝自己微微頷首,心中有了底,那蛇蛻十有八/九是她上次提及的“玉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