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從雲閣鬼鬼祟祟溜出來,一雙眼睛四處張望著,不時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丟進嘴裡,像吃糖豆一樣嚼碎了咽下肚去。
遠遠望見他的小身板,魏十七正打算招呼一聲,清明已經看見了他,變了臉色,一個勁地朝他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魏十七會意,停下腳步等他奔近,壓低聲音問道:“又偷丹藥吃了?”
“噓——”清明豎起中指按在嘴唇上,“彆作聲,快走!”他拉著魏十七就跑,慌慌張張躲進天風閣中,這才鬆了口氣。
“天都黑了,忙著呢,有什麼事?”
“上回跟你說起,五行宗的樸宗主邀我去聽雪廬——”
“讓你去你就去唄,聽雪廬地方不錯,有山有水,眼目清涼,比無涯觀爭氣多了。”清明縱身一跳,坐在欄杆上,兩條短腿一晃一晃,老氣橫秋地開解他。
“今天去過了,樸宗主說了一些話,讓我很是困擾。”
清明頓時來了精神,“說說看,我幫你參謀參謀!”
這正中魏十七下懷,當下他把樸天衛的話原原本本學了一遍,連語氣都有幾分相似。清明笑嘻嘻也沒當回事,隨口道:“樸天衛會是下一任昆侖掌門,提早布局,也在情理之中。”
魏十七愣了一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清明瞅著他的表情,很是開心,笑道:“告訴你也無妨,知道內情的人不多,連邢越和秦子介都蒙在鼓裡,你可要守口如瓶——禦劍宗把持掌門之位數百年,差不多到頭了,下一代沒什麼出色的傳人,掌門有大事要辦,不耐煩管這些旁枝末節的瑣事,乾脆決定把掌門之位傳給樸天衛,他二十年前就已經突破了劍絲關,執掌昆侖派也足以服眾。”
“至於飛羽宗並入五行宗,是好事,流石峰上要這許多宗門做什麼,各懷心思,徒增內耗,樸天衛早就跟掌門通過氣,他主內,整頓嫡係,秦子介主外,整頓旁支,這些年五行宗強勢崛起,禦劍宗不聞不問,有利於平穩過渡,掌門樂見其成。”
魏十七啼笑皆非,這樣看來,掌門將鉤鐮宗貶入仙都,是刻意為之,之前所謂一舉數得、自鳴得意的推測,完全是瞎想,幸虧沒說出口,會讓人笑掉大牙的!他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試探道:“掌門要辦的大事,是不是跟我有關?”
“跟你體內的血脈有關,嘖嘖,龍澤巴蛇的血脈,稀罕得緊,可不是什麼螭龍青鳥能夠相提並論的!樸天衛是個明白人,告訴你內情,就是希望你置身事外,不要糊裡糊塗想岔了,也不要瞎摻和。嗯,寫兩通書信暗示一下,這種歪招也虧他想得出來,鄧元通難說,陸葳是聰明人,說不定有用——讓你寫,你就寫唄,反正也沒什麼損失。”
魏十七有些猶豫,“這件事要不要通稟掌門?”
“掌門忙得很,我都見不著他的麵,沒關係,我知道就可以了,你隻管去辦。對了,皇帝不差餓兵,樸天衛要你辦事,有沒有許你些好處?”清明上下打量著他,似笑非笑,頗有分一勺羹的架勢。
“他送了我這個。”魏十七取出八女仙樂屏,擺弄了幾下,樂聲響起,清明扁扁嘴,顯然是興趣缺缺。
“這種東西有什麼用,一點都不實惠,樸天衛真是小氣,糊弄人呀!”他瞅了魏十七一眼,拍拍他的胳膊,擠眉弄眼,“不過你血氣方剛,興許喜歡!”
這句話讓魏十七哭笑不得,他搖搖頭,嘀咕了一句:“走了,回去寫信。”說著,頭也不回離開了天風閣。
清明坐在欄杆上望著他遠去,嘴裡胡亂哼著小曲,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心道:“趕鴨子上架嘛,我也會——嘿嘿,首窮天狐,碧梧妖鳳,龍澤巴蛇,這方天地,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魏十七一路抹黑來到湯沸房,喝茶吃果子,跟老馮閒聊了幾句,臨走問他討要了筆墨。回到靜室中,他捋起衣袖,磨得墨濃,舔得筆飽,沉吟片刻,一氣嗬成寫了兩通書信,一通給荀冶,一通給陸葳,寥寥數語,將樸天衛所托之事交代清楚,給陸葳的那封,額外多寫了幾句餘瑤的近況。書成,擱下筆,吹乾墨跡,順手壓在硯台下。
他舒展一下筋骨,甚是滿意,字雖很醜,意思卻不差,這樁事也算交代過去了,隻等明天一早交給褚戈了事。
長夜漫漫,閒來無事,魏十七取出八女仙樂屏把玩了一陣,覺得那樂聲慢吞吞,軟綿綿,聽上去有些無聊。他試著與屏風內的女樂交談,費了好大的勁,才發覺其中七人都渾渾噩噩,毫無靈性可言,隻有那彈琵琶的女樂可以交流一二。
那女樂自稱“流蘇”,眉目如畫,清秀可人,她全然不記得前塵往事,隻知道自己被攝入仙樂屏,靈台尚存一絲清明,奉命統禦眾女,教習樂舞,博主人歡心。魏十七一時興起,試著教她歌舞,流蘇聰穎過人,隻聽了數遍,就一一記在心裡,轉而傳授給其餘七女。
夜深人靜,歌聲悠悠,驚動了一牆之隔的餘瑤,她坐立不安,按捺不住好奇,主動推門來找魏十七。
魏十七靠在床頭,悠然自得,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持玉簡,津津有味翻看著《臨川雜記》,身旁撂著一座尺許高的屏風,八名女樂載歌載舞,唱著古怪的歌曲,喔多開,撒狼黑,餘瑤聽得莫名其妙。
她反手掩上門戶,蹲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出神地望著屏風裡的女樂。
魏十七問:“好聽嗎?”
“嗯……”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