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魏十七獨自走出無涯觀,信步往鹿鳴崖而去。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他隻是想散散心,順便看幾眼奔跑的野鹿。
觀日崖和鹿鳴崖之間以鐵索橋相勾連,山風淩厲,鐵索彼此相碰,叮當作響。遠遠望見一男一女站在橋頭,竊竊私語,魏十七猶豫了一下,慢慢停下腳步。
那男的臉色白裡透青,須發濃密,骨骼寬大,卻瘦得皮包骨頭,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髏,女的身形窈窕,唇紅齒白,雙頰微微凹陷,泛起病態的紅暈,眯著眼睛,眼神頗為犀利。
腳步聲驚動了二人,那瘦高男子朝他招招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可是魏師弟?幸會!”
對方主動招呼,倒不便推辭,魏十七上前跟二人寒暄了幾句,得知那男子是薑永壽,女的是潘雲,亦是阮靜代父收徒,引入禦劍宗門下的弟子,他應當稱他們一聲師兄師姐。
不知是不是錯覺,魏十七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敵意,這種敵意與觀感無關,似乎來源於深鎖於體內的血脈,讓他蠢蠢欲動。
潘雲不愛說話,板著臉上下打量他,一言不發,薑永壽有些不大自然,指間搓著一根乾枯的草莖,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道:“同門師兄弟,不用多禮,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魏師弟,不知你覺醒的是哪一種血脈?”
魏十七心中一緊,眨眨眼,含糊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想說,沒關係。”薑永壽抽動鼻翼用力嗅了幾下,似乎催動了某種秘術,忽然皺起眉頭,頗為詫異,“咦,你身上沒有血脈的氣息?”
潘雲冷冷道:“會不會弄錯了?”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有如七八十歲的老嫗。
“應該不會錯,有意思!”薑永壽眼睛亮了起來,瞳仁縮成一道豎線,黃中透綠,“魏師弟,初次見麵,有興趣切磋一下嗎?”他不等魏十七答應,張嘴吐出一枚亮晶晶的劍丸,迎風彈出,化作一柄龍形劍。
魏十七眯起眼睛望著空中的飛劍,心如明鏡,對方比他快了一步,已經將劍丸攝入體內修煉本命神通,不過瞧他的體態臉色,顯然受五金之氣困擾,血肉臟腑正一步步逼近潰散。
他微一猶豫,決定示弱退縮,拱手道:“我入門不過年許,當不起師兄指點。”
薑永壽露出詭異的笑容,低聲道:“這也由不得你了。”他將龍形劍在空中磨了磨,疾衝而下。
魏十七側轉身,從劍囊中抽出鐵棒,順勢一揮,劍棒相交,真元重重疊加,卻未能將龍形劍蕩開。一陣劇烈的震蕩不期而至,循著掌心、手臂、肘彎、肩膀一路鑽入胸腹,半邊身軀麻木不仁,膝蓋發軟,幾乎站立不穩。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這一劍擊破,就像雞蛋碎了殼,血脈的氣息衝破斂息術掩蓋,沸騰翻湧,不能自已。
“竟然是你!”薑永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可怖,幾乎與此同時,敵意和厭惡變得無比強烈,出於本能,魏十七察知到對方的底細,他的這位便宜師兄,體內隱藏著螭龍的血脈。
當巴蛇的殘魂從沉睡中蘇醒,當鎮妖塔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前浮現出無數破碎淩亂的畫麵,其中一幅讓他憤怒,讓他瘋狂,那就是“背叛”。現在他清楚了,當初背叛巴蛇的人,是螭龍。
薑永壽胸口氣血翻湧,他雙手一合,龍形劍衝天而起,縱橫決蕩,穿梭如電,肉眼隻能捕捉到一抹淡淡的虛影。
潘雲伸手按住薑永壽的胳膊,警告道:“彆傷他性命!”
“你可知道他是誰!”薑永壽受到血脈的刺激,額頭鼓起粗壯的青筋,耳畔陣陣雷鳴,幾乎失去了理智。
“龍澤巴蛇的一縷血脈而已,不要忘了,他跟你我一樣,我們都是同類。”
龍形劍凝滯在空中,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捉住,拚命掙紮,魏十七伏低了身軀,掌心藏著一枚幽藍的劍丸,體內真元鼓蕩,鬼影步已是箭在弦上。
薑永壽目眥欲裂,死死盯住魏十七,大口喘著粗氣,竭力壓製體內沸騰的血脈,讓自己平息下來。
潘雲見他恢複了理智,暗暗鬆了口氣,這裡是昆侖流石峰,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他們,他們決不能犯錯,授人以柄。她瞥了魏十七一眼,心中微微一怔,沒有畏懼,沒有慌亂,像一張繃緊的弓,隨時都能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閃過腦海,他未儘全力,還留有後手!
薑永壽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額頭的青筋漸次隱退,龍形劍也停止了掙紮,緩緩飛回他身旁。
魏十七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全神戒備,默運斂息術,將巴蛇血脈的氣息深深鎖於體內,薑永壽神情為之一鬆,伸手一招,龍形劍化作一枚劍丸,投入他口中消失不見。
潘雲鬆開手,凝神望著魏十七,開口道:“薑師兄對你並無惡感,血脈使然,非其本意。”
魏十七將鐵棒收入劍囊中,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們是同類,是同門,彼此當相互扶持,不該有芥蒂。”
“是,師姐金玉良言,銘記於心。”
潘雲搖搖頭,顯然並不相信他的客套話,“巴蛇螭龍乃是宿命的大敵,你沒有失去控製,是因為血脈太過稀薄的緣故,這並不是什麼好事。”言儘於此,她拉拉師兄的衣袖,緩步離開了鹿鳴崖。
魏十七站在鐵索橋旁,撫摸著冰涼的鐵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