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葳站在石梁岩上,親眼目睹苦道人衝擊鎮妖塔,受阻於“水雲”法陣,穀之巒從塔中探出身來,阻止他發出血月斬。從始至終,她都表現得異常冷靜,隻是旁觀,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或動作。
無法阻止的事,也隻能接受,身為鉤鐮宗的宗主,她感到深深的遺憾,事態的變化出乎意料,她權衡利弊,算到了所有可能,唯獨沒算到苦道人會如此衝動。人心最難把握,四十年枯守坐忘峰,陸葳以為他能看淡,可他卻從未“坐忘”。
善後事宜,就任由紫陽道人處置了。
青光閃動,紫陽道人禦劍奔鎮妖塔而去,視水雲法陣如無物。
穀之巒念頭急轉,鬼使神差狠下心腸,五指猛地一握,血月草刈鐮淩空飛起,閃電般揮下,如同快刀切豆腐,將苦道人一顆六陽魁首斬下。屍體跪在原地,血如泉湧,頭顱滾落一旁,兀自睜著雙眼,死不瞑目。
穀之巒的喉結上下滾動幾遍,老淚縱橫,不忍多看,重新縮回鎮妖塔中,血月草刈鐮頹然落地,水雲法陣層層推進,催動禁製,苦道人的屍體頃刻間化為烏有,連骸骨都沒剩下。
陸葳呆呆望著師叔隕落的地方,一時間心灰意懶,五十多年前,穀之巒和盤托出鉤鐮宗的處境和自己的打算,告誡她魯平為人傲慢,陸克崤性情懦弱,曹棣稟性衝動,此三子都不足以擔當宗主之位,鉤鐮宗的傳承,維係於她一身,如能妥為利用她與紫陽道人的關係,猶能在夾縫中求得生機。從那天起,陸葳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穀之巒的這些話,既是信任,也是折磨,她把一切深埋在心裡,守口如瓶,三位師兄弟隻以為穀之巒陽壽將儘,閉生死關以求突破,全然不知他為保全鉤鐮宗一脈,平息紫陽道人的怒氣,主動投入煉妖池中,煉成半人半妖之軀,再也不能離開鎮妖塔。
世事難料,到頭來,鉤鐮宗還是沒能逃過劫數,她知道,穀之巒忍痛斬殺苦道人,那是壯士斷腕,猶抱著一線希望,可是以紫陽道人的脾氣,會輕易放過鉤鐮宗嗎?陸葳轉過頭,望著破軍鉤上的宋韞和餘瑤,茫然之餘,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她自暴自棄地想:“這樣也好,這麼多年,我終於可以歇下來了……”
劍光如虹,徑直落在鎮妖塔前,紫陽道人揮揮手道:“陸葳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掌門的法旨是金科玉律,眾人紛紛躬身退下。宋韞催動破軍鉤,魏十七緊隨其後,三人禦劍回到石梁岩下,宋韞輕輕推了餘瑤一把,欲言又止,拂袖離去。
餘瑤站在魏十七身旁,隱隱猜到了師叔的擔心,一時間悵然若失。
空曠的山頭風聲嗚咽,陸葳麵對昆侖掌門,不知接踵而來的,會不會是滔天怒火。鉤鐮宗的前輩高人,唯一練成三大殺招之一血月斬的天才,竟公然向鎮妖塔揮動血月草刈鐮,這樣的行徑,哪怕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也不為過,聯想到五十多年前的那個流血之夜,陸葳不再對鉤鐮宗的前途抱有幻想。
紫陽道人道:“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
陸葳想了想,不緊不慢道:“此事說來也簡單,餘瑤在赤霞穀跟了魏十七,魯長老心中不忿,遷怒於他,我擔心他壞了掌門的大事,讓金佩玉在他的茶水中下了三花五氣消元散,七年之內,魯長老無法催動真元,形同廢人。鉤鐮宗缺了魯長老,單靠陸長老一人,應付不了五行宗,我便飛劍傳書坐忘峰,召回苦道人,沒想到他餘情未了,出了這檔子事。”
紫陽道人無意弄清魯、餘、魏三人間的瓜葛,他靜靜注視著陸葳,道:“你沒有做錯什麼。回去後好生約束門下弟子,等候長老會處置。”
“是。”陸葳沒想到掌門會輕輕揭過此事,不禁鬆了口氣。
隔了片刻,紫陽道人又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在五行宗的問題上,我有養虎為患之嫌?”
陸葳心中一凜,急忙道:“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覺得?”
陸葳沉默不語,她心中清楚,因為是外甥女,所以掌門才多提點幾句,以免她糊裡糊塗犯錯。
“太一宗的潘乘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楚天佑三十年前就進入了煉神期,假以時日,就是第二個潘乘年。楚天佑此人驚才豔豔,修為才智,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昆侖派能與其相提並論的,隻有樸天衛一人。”
陸葳沒想到掌門對樸天衛的評價如此之高,淩駕於大長老邢越之上,言外之意他就是昆侖第二人。
“讓魏十七到無涯觀來見我。他的事,你以後不用再管。”
“是。”
紫陽道人話鋒一轉,“有沒有想過離開流石峰?”
陸葳為之錯愕,不知該如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