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渡位於西泯江上遊,距老鴉嶺三百餘裡,渡口名得自江邊的三棵胡楊樹,當地土人稱其為“三千歲”,取“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之意。
從胡楊渡往北,渡過西泯江,便是巍巍昆侖。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初八那天,魏十七孤身一人來到胡楊渡口,望著滾滾東去的西泯江,心生感慨。
渡口依江而建,散布著十幾家食鋪客棧,魏十七挑了家市口最旺的胡楊老店,點一壺酒,三五斤牛肉,看著江景,慢慢把酒和牛肉吃完,招呼小二結賬,順便問了句:“近來可有一位邋遢老道來過?”
那小二笑道:“昨天也有一位客官問起邋遢老道——那老道住在土地廟中,前天晚上才到,手裡拎一個焦黃葫蘆,到咱店裡打了一葫蘆酒才走。”
“他持素還是葷食?”
“酒肉不忌,每天都來打酒買牛肉。不是小的自誇,咱店裡的牛肉獨一號,遠近聞名,有客人趕了幾十裡路,就為嘗這一口。”
魏十七點點頭,讓小二再切十斤牛肉,用油紙包了,沽一小壇好酒,用麻繩捆好,丟下一塊碎銀子,一手拎酒壇,一手托牛肉,離了食鋪往土地廟而去。
土地廟在胡楊渡西頭,麵朝江水,破敗不堪,廟內蛛網懸梁,泥像坍塌,一個邋遢老道席地而坐,背靠供台,腳邊橫躺著一隻空葫蘆,身後站立一人,正是信陽鎮趙府的嶽之瀾。
見到熟人,魏十七朝他點點頭,把酒肉放在老道跟前,叉手行禮道:“魏十七見過道長。”
那邋遢老道雙眼一翻,白多黑少,相貌有幾分凶狠,尖著嗓子道:“這酒肉是你孝敬老道的?”
“是,請道長笑納。”
邋遢老道提起酒壇,拍去泥封,湊到嘴邊連喝三口,長長舒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嘴,讚了聲:“好酒!”
他眯起眼睛望著魏十七右手食指上的鐵環,問:“手上的鐵環是哪個給你的?”
“仙都派的鄧道長。”
“鄧元通還是鄧守一?”
“是鄧守一道長。”
邋遢老道頗有些意外,“又是小凳子——你且走近來,坐下讓我看看。”
“原來鄧守一有這麼個綽號,不知他說的是‘小凳子’還是‘小鄧子’。”魏十七心中轉著念頭,上前幾步,利索地坐在邋遢老道身旁,人高腿長,比老道高出一個頭,襯得他像個小孩。老道仰著頭看他,也不以為忤,反而讚了聲:“大個子,好一幅皮囊!來來來,把右手伸出來——”
魏十七依言伸出右手,心道:“他會不會說我看你骨骼清奇……”
邋遢老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臟兮兮的指甲刺進皮肉裡,刹那間,元氣湧入他體內,宛如一道滾燙的熱流,循著經絡迅速兜了一圈,轉眼消失無蹤。魏十七微微皺起眉頭,他感覺到當元氣經過背心靈台穴時,稍一停頓,被截留了少許,留在竅穴中。
邋遢老道“咦”了一聲,板起臉問道:“你修煉過什麼功法?”
魏十七早知體內的異樣瞞不過他,當下從懷裡掏出獸皮殘片,道:“我在老鴉嶺黑鬆穀的熊窩裡找到一塊獸皮,照著上麵的法門胡亂修煉了一通,也不知對不對。”
聽到這裡,嶽之瀾不禁心生悔意,當初在老鴉嶺中,他若不急於下山回複鄧管家,說不定這獸皮上的功法也有他一份。
邋遢老道瞥了幾眼,懶得接過來細看,嗤之以鼻道:“這種笨功法,不練也罷。”
魏十七訕訕地把獸皮收起來,心中有些忐忑。
邋遢老道鬆開手,摸著山羊胡須,若有所思,停了片刻,說道:“雖說是笨功法,用來淬煉身體還不錯,你五行親土,開了一處竅穴,還算馬馬虎虎過得去。看在你孝敬老道酒肉的份上,就留下來吧。”
魏十七鬆了口氣,起身向他行禮,邋遢老道揮揮手,道:“站到一邊去等著,彆杵在跟前,擋住彆人的道。”
說話間工夫,又一名少年信心滿滿地踏入廟中,麵如冠玉,白衣勝雪,器宇軒昂,自稱某某某,邋遢老道翻著白眼,照例問他手上的鐵環哪來的,叫他走近來坐下,一把抓住手腕,片刻後鬆開手,把他食指上的鐵環摘下來,揮揮手讓他走。
那少年如遭雷擊,跪倒在他腳邊,連連叩首,求仙師開恩收留。邋遢老道慢悠悠問了句:“你渾身上下竅穴不開,一個後天濁物,憑什麼拜入仙都門下?”
魏十七心中一動,聽那邋遢老道的口氣,似乎隻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仙都派也收後天濁物。
那少年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靈,說他家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奴仆成群,願奉上萬兩黃金,十對童男童女……越說越離譜。邋遢老道歪著頭聽了半天,見他說不到點子上,不耐煩地伸手一推,也不見他用力,少年騰空飛出廟去,摔了個滿地葫蘆滾。
嶽之瀾肚子裡歎了口氣,頗有些物傷其類。其實他也是竅穴不開的後天濁物,隻因鄧彰為他脫籍不成,心存愧疚,求鄧守一相助,鄧守一提點了幾句,鄧彰悄悄把私藏了幾十年的一塊玄鐵交給他,賄賂了邋遢老道,才勉強留下來。
在這之後,又有一十三人來到土地廟,邋遢老道收下三人,留下十枚鐵環,等到夜半時分,再沒有新人出現。
七月初八,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