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淩霜走進齊王的房間之時,見到屋內一片狼藉,桌上的酒菜都已經冰冷,兩隻酒壺東倒西歪,齊王則是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經睡著。
淩霜微蹙柳眉,卻還是上前去,見到齊王的衣袖沾上了油漬,碗碟之中的油漬已經變成了凍油。
屋內的爐子已經熄滅,從半掩的窗戶外,一陣陣寒氣漂浮進來。
淩霜先去將窗戶關嚴實,然後過去重新生起爐子裡的炭火,等到炭火生起來,淩霜這才出門,叫了家仆,將桌上的碗碟收拾下去。
王府裡的下人已經不多,十來號人,幾乎都是老弱,好在兩名廚娘年紀雖然大了,卻還能做出不錯的菜肴,以往她們隻負責做菜,收拾碗碟的活兒輪不上她們,但是王府現在人手緊缺,這活兒自然也交給了她們。
淩霜雖然也隻是個弱女子,但是比起府中僅剩的其他下人,正當青春妙齡,而且大家也都知道齊王對淩霜另眼相看,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以淩霜為中心,聽從淩霜的調配。
淩霜以前隻是在齊王身邊服侍起居,府中諸事,自有其他人料理,但是現在主事之人全都離開,齊王每日裡更是渾渾噩噩,她隻能擔起王府日常生活的擔子。
等到下人們將碗碟收拾走,齊王依然是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淩霜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還是熟睡。
見到齊王衣衫不整,發髻淩亂,淩霜心中很是不忍,輕聲道:“王爺,到床上去歇息吧,在這裡可彆凍著。”
齊王囈語般答了一句,似醒非醒,含含糊糊,淩霜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苦笑了一下,終是上前,扶住齊王手臂,柔聲道:“王爺,我扶你到床上去。”
她剛剛扶上齊王手臂,齊王卻猛然間一甩手臂,“滾開……!”淩霜猝不及防,齊王這一下子用力過猛,淩霜竟是一下子摔倒在地。
聽到聲音,齊王終於抬起頭,雙眸迷迷糊糊,臉上一片憔悴之態,瞥見淩霜,一個激靈,頓時醒來,急忙起身,“淩霜,你……你怎麼了?”
淩霜隻覺得腰間有些疼痛,但也知道齊王這是無意,隻怕齊王擔心,搖頭道:“沒事,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倒……!”
齊王急忙扶起,扶著淩霜在桌邊坐下,見到淩霜柳眉微蹙,擔心道:“是不是摔疼了哪裡?我……我去找大夫過來看一看。”
“不……不用。”淩霜勉強一笑,道:“王爺,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
齊王歎了口氣,往窗外看了一眼,一片昏暗,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
齊王雙手捧著臉,用力搓了搓,臉上終是露出笑容,問道:“淩霜,你瞧我現在是不是特彆的狼狽?”
淩霜勉強笑道:“王爺不要這麼說。”
“我知道你是不願意讓我難過。”齊王道:“不過我知道現在是什麼樣子,連路邊的叫花子都不如。淩霜,其實我一直都想讓你太平無事,讓你過上好日子,不過……現在看來我非但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還連累了你。”
“王爺,你千萬不要這麼說。”淩霜急道:“人生難免起起伏伏,沒有誰能一帆風順。無論如何,日子還要繼續下去,王爺……王爺不要想太多。”
齊王哈哈一笑,道:“你說得多,遇到難處,總要解決的。”頓了頓,問道:“府裡還剩下多少人?”
淩霜猶豫了一下,終於道:“還……還剩下十七個人,連上王爺,還有十八個。”
“哦?”齊王靠在椅子上,神情倒顯得異常平靜,“記得剛進入王府的時候,上上下下,有三百多號人……人情冷暖,我現在算是知道了,他們都是擔心被我連累,所以早早離去。”
“王爺,世間的事情,本就是如此,你……你也不要怪他們。”
齊王搖頭道:“我沒有怪他們,你說得對,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因為我,都牽連進來,走了也好,至少都不會再被我牽連。”沉默一陣,終於道:“淩霜,你幫我去將府裡所有的人都找過來,告訴他們,我有事情吩咐下去……府裡十幾號人,不要遺漏一個。”
淩霜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見齊王神情一片坦然,猶豫了一下,終是退了下去,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王府僅剩下的十幾號人全都在王府正廳等候,侍衛統領馬仲衡和王府長史盧浩生也在其中。
等了沒多久,才見到齊王身著正裝,打扮的齊齊整整從側門進來,他手中抱著一隻箱子,眾人急忙跪下,齊王走過去坐下,將箱子放在一旁,微笑道:“都起來吧!”
眾人猶豫了一下,也都起身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也都知道。”齊王開門見山道:“本王如今算是被軟禁在此,該走的,也都走了,你們到現在還能留下來,本王很感激。”
齊王平日裡從沒有這般對下人說話,大家聽得齊王這般說,竟感覺到一絲落寞。
“這幾天,本王一直在想,到了這種時候,還讓你們留下來,那就未免太自私了。”齊王平靜道:“本王前途未卜,生死難料,不想繼續連累你們,所以今日找你們過來,也不為彆的事情……!”向馬仲衡道:“馬統領,你過來。”
馬仲衡上前去,齊王指了指身邊的箱子,道:“這裡麵是本王所剩的一些珠寶銀票,並不多,你給大家分一分,就算是給大家的遣散費。”
眾人一驚,馬仲衡失聲道:“王爺,您這是……!”
齊王抬手止住,“不用多說,本王心意已決,不會改變。你們跟著我,都不算太久,但是服侍周到,沒有出現什麼差錯,事到如今,本王也不會連累你們,總要給你們一個交代。箱子裡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每個人分一些,過日子還是不成問題。”
下人們已經有眼圈泛紅,淚水流出來。
馬仲衡猶豫了一下,終是一咬牙,上前去,將箱子抱過來,將裡麵的珠寶和銀票一一分下去,分到盧浩生那裡,盧浩生雙手攏在袖中,神情淡定,搖搖頭,馬仲衡見狀,隻得作罷。
東西確實不多,盧浩生固然不領珠寶銀票,馬仲衡也沒有給自己留下,等到分給淩霜的時候,淩霜也是搖頭。
“天已經黑了,天寒地凍,你們明天早上再離開。馬統領,明天早上,你早些在王府門前等候,送他們一一出去,本王雖然被軟禁,但是他們卻無辜,太子應該不會為難他們。”齊王輕聲道。
馬仲衡拱手道:“卑職遵命!”
眾人哽咽道:“王爺,我們願意留下來與王爺同生共死……!”
齊王笑道:“什麼同生共死?本王難道一定會死?你們先離開,等到以後本王如果真的東山再起,你們可以回來找本王,到時候,本王一定會讓你們留下。”抬手道:“都不用多說了,先退下吧!”
在一片悲傷氣氛之中,眾人都退了下去,到最後,隻有淩霜、馬仲衡和盧浩生三人留下來。
“盧長史,師傅推薦你到本王的王府擔任長史,本王卻一直慢待,太過年輕氣盛,你許多的勸說,本王都沒有放在心上,這才有今日之敗。”齊王苦笑道:“盧長史是有才乾的,隻可惜本王不是一個好王爺……盧長史,事到如今,本王隻能向你說一聲對不住了。你明天離開之後,先去找尋師傅,商量日後的前程,你在王府做過長史,本王雖然沒有聽從你的勸說,但是太子黨一定會將你當做本王的人,這事兒有些麻煩,不過……我也沒有法子……!”
盧浩生淺淺一笑,並不說話。
“馬統領,明天送走他們之後,本王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囑托於你。”齊王凝視著馬仲衡,“本王落到這般田地,無話可說,但是有最後一樁事情放心不下,思來想去,也隻有你能辦本王完成這件事情。”
馬仲衡單膝跪下,肅然道:“王爺有什麼吩咐,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明天送走他們之後,本王讓你去一趟西北。”齊王正色道:“你帶著淩霜姑娘,去西關找尋楚歡楚總督,將淩霜姑娘交到楚總督手中,告訴他,一定要好好照顧淩霜姑娘,至於你,你是齊王府的侍衛統領,留在京城,隻怕也沒有什麼前程,如果願意的話,你就留在西關,跟隨楚總督,本王相信楚總督也不會虧待你。”
淩霜在旁聽見,豁然跪下,俏臉蒼白,“王爺,你……你這是做什麼?”
“淩霜,不要怪本王。”齊王苦笑道:“我已經是廢人,莫說保護你,隻怕連自己也無法保護。你留在我身邊,遲早會受到我的牽累,此去西北,雖然西北苦寒之地,但是有楚歡保護你,你一定會安然無恙。楚歡和我情同手足,他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一定會善加照顧你。”
“王爺,這個時候,我怎能離開你身邊?”淩霜搖頭道:“你可以讓馬統領去投奔楚……楚大人,淩霜一定會留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淩霜,你這又是何苦?”齊王有些發急,“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留在我身邊做什麼?我名義上是齊王,可現在連個普通百姓都不如,你在我身邊,什麼都沒有,我意已決,不用多說,你準備收拾,明日就和馬統領一起離開。”
淩霜卻是倔強搖頭,“王爺也不要多說了,淩霜的心意已決,這種時候,更不會離開王爺,如果王爺一定要淩霜離開,唯死而已!”
“你……!”齊王看著淩霜,眼中神色複雜,苦笑搖頭。
“王爺,我去給你燒熱水。”淩霜不再多言,行了一禮,徑自退了下去。
馬仲衡看著淩霜離開,隻能道:“王爺,從卑職第一天踏入王府開始,這條命,就是王爺的,便是死,卑職也會為王爺守住王府大門!”深深一禮,也退了下去。
齊王看著馬仲衡離開的背影,怔怔出神。
忽聽得旁邊一聲歎息,齊王轉頭看去,隻見盧浩生卻依然是一副氣定神閒之態,道:“王爺,您是否以為,今日之敗,是用錯了人,是沒有聽信卑職的勸說?”
齊王點頭道:“朗毋虛的舌頭比本事大,做事疏漏百出,而盧長史多次提醒本王,要穩如泰山,不可輕舉妄動,可是……本王不但相信了朗毋虛,也將長史的話置在腦後,這才有此之敗。”
“王爺,恕卑職直言,從聖上離京的那一刻開始,王爺就注定是這個結局。”盧浩生平靜道:“盧某有心相助,卻也無能為力,勢不在王爺,從一開始,就已經無力回天,卑職雖然想竭力讓王爺自保,但是……真要做起來,千難萬難,身在漩渦,王爺保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