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茂話一出口,不但是張叔嚴,在場所有聽到這句話的金州將士,都是瞠目結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個年輕護衛的身上。
張叔嚴雖然年過半百,這輩子見得怪事多如牛毛,可是此刻卻也是不禁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不敢置信道:“你……你是楚歡?”
他完全不敢相信,楚歡乃是西關道總督,封疆大吏,手握大軍,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楚歡怎可能親自涉嫌跑到蘭嶧城來這一處擒賊擒王的好戲。
如果眼前正年輕人真的是楚歡,他的膽子也未免太大。
年輕護衛卻是麵色平和,帶著淡淡微笑,道:“我好像確實是這個名字。”
楚歡自認,眾人便再無懷疑,張叔嚴呆呆看了楚歡片刻,長歎一聲,道:“楚督,我可終於見到你了。”
楚歡笑道:“張將軍是否一直想著拿走本督的首級?”
“楚督誤會了。”張叔嚴苦笑道:“其實末將日夜期盼,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見到楚督,向楚督說幾句肺腑之言。”
“能夠聽到張將軍的肺腑之言,當真是人生快事。”楚歡哈哈笑道:“卻不知張將軍有什麼肺腑之言?”
張叔嚴歎道:“末將隻怕說出來,楚督不會相信。”
“你並沒有說,又怎知本督不會相信?”楚歡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叔嚴,“張將軍所說的肺腑之言,應該能夠感動人的。”
張叔嚴卻是一臉肅然,道:“楚督,你可知道,朱淩嶽對你不懷好心?”
此言一出,張叔嚴手下那幫部將麵麵相覷,雖然金州軍的普通兵士不可能知道金州舉兵是朱淩嶽在背後吩咐張叔嚴所為,但是張叔嚴手底下的心腹部將還是知道的,此時張叔嚴突然說起朱淩嶽的是非,眾人都是一愣,便有人心中暗想,張將軍精明異常,如今落在楚歡手中,肯定是在想辦法脫身,這般說朱淩嶽,十有八九是計。
楚歡皺起眉頭,聲音卻還是不溫不火:“張將軍,朱總督坐鎮天山,本督與他見過,乃是一位很有修養的人,你莫要對他不敬。”
張叔嚴歎道:“楚督一片真心待人,可是彆人卻不一定真心待你。楚督,實不相瞞,末將坐鎮小小金州,手中也不過一營官兵,糧秣匱乏,若不是有人強迫,又怎能舉兵?”
楚歡歎道:“張將軍,有些話,還是不要當眾說出來。”
“楚督,末將這番肺腑之言,本就是要當眾說出來。”張叔嚴義正言辭道:“末將受朝廷恩惠,無時不在想著報效朝廷,忍辱負重,其實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楚歡抬手道:“既是如此,張將軍請講!”
“末將舉兵,實在是因為朱淩嶽看到楚督勵精圖治,要振興西關,害怕楚督在西關坐穩,妨礙了他的大事,所以這才逼迫末將舉兵反楚。”張叔嚴歎道:“楚督,如果不是因為他,末將又怎敢舉兵?”
楚歡皺眉道:“你是金州守將,朱總督是天山總督,他又有何權力逼迫你舉兵?”
張叔嚴立刻道:“楚督該知道,末將是天山道人,曾在他麾下效命,末將能夠被調到金州,其實也是他的意思。”
“原來如此。”楚歡微笑道:“如此說來,張將軍與朱總督的關係應該不錯,何談逼迫二字?”
“當初效命朱淩嶽,隻因為末將一直以為他效忠朝廷,效忠朱淩嶽,也就等若是效忠朝廷。”張叔嚴痛心疾首道:“可是末將沒有想到,朱淩嶽竟是包藏禍心,意圖謀反,末將雖然心中惱怒,可是卻知道勢單力薄,隻能虛與委蛇……!”
金州將士越聽越心驚,如果說張叔嚴隻是朱淩嶽幾句不是,那倒也罷了,可是這越說越露骨,已經將朱淩嶽說成了野心勃勃的謀反逆賊,這已經不是什麼計策,這些話一說,就算真的讓楚歡中計,張叔嚴脫身,但是這繁華必定傳到朱淩嶽耳朵裡,朱淩嶽肯定不可能再放過張叔嚴。
張叔嚴這番話一說,也就等若是絕了自己與朱淩嶽的關係,一旁的張瀚聽到父親的話,也是微微變色,但是他久隨父親,彆人不了解張叔嚴,他還是了解的,
楚歡眼中的笑意卻是更濃,含笑道:“張將軍是在忍辱負重?”
“正是。”張叔嚴正氣凜然道:“其實楚督攻打賀州城的時候,末將就想派兵支援,可是又害怕打亂了楚督的布局,楚督睿智英明,末將早就想到,楚督遲早都能拿下賀州城。”
他說這番話,臉不紅心不跳,就如同是在陳述一個眾所皆知的事實。
胡宗茂躺在地上,被刀鋒頂著脖子,聽到這裡,忍不住罵道:“張叔嚴,你這個兩麵三刀見風使舵的家夥,楚督,你可千萬彆被他所騙。”
楚歡回過頭,看著胡宗茂,淡淡道:“胡將軍又想起效忠本督?”
“楚督,末將自打歸降之後,一直都是對您忠心耿耿。”胡宗茂大聲道:“張叔嚴老奸巨猾,口蜜腹劍,你一定要小心。”
“老夫刀在脖子,還有什麼口蜜腹劍?”張叔嚴冷笑道:“倒是你,胡宗茂,你既然棄暗投明歸順楚督,剛才卻為何要趁勢發難?”
“我……我什麼時候發難了?”胡宗茂立刻道。
張叔嚴冷冷道:“你方才衝向本將,不就是想要擺脫楚督的控製?你口中喊著殺死他們,難道不是讓我們殺死楚督和諸位壯士?”
胡宗茂大聲道:“楚督,你千萬莫聽張叔嚴胡言亂語,他這是想要挑撥末將與楚督的關係,此人素與末將交惡,所以誣陷末將。”
楚歡含笑道:“那麼本督想問你,剛才你為何突然衝過去?本督事先已經說好,除非本督下令,否則不能輕舉妄動,胡將軍莫非失憶了?”
胡宗茂道:“實在是末將與張叔嚴猶乃是死敵,見到此人,末將就一時糊塗,末將棄暗投明,未曾立下功勞,也是立功心切,想要拿下張叔嚴,所以這才衝上前去……!”
“你真當楚督是三歲孩童?”張叔嚴大笑起來,“楚督,此人用心險惡,恐怕他早就想好,將楚督和諸位壯士帶到蘭嶧城,然後趁機脫困,再由我等將楚督和諸位壯士一網打儘……如此險惡用心,實在不能留下。”
胡宗茂叫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歸順楚督,方才又為何出手?”
張叔嚴歎道:“也是怪我有眼無珠,不知楚督有如此膽魄,竟然會親自來臨。我也是當時情急,隻求自保,如果知道是楚督,那是萬萬不會反抗的。”
胡宗茂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麼說。
楚歡哈哈笑起來,道:“胡宗茂,比起張將軍,本督更懷疑你的用心。張將軍慈眉善目,讓人心生親近,可是剛才你分明是想脫身,還在這裡狡辯?”
張叔嚴感歎道:“楚督英明睿智,末將欽佩。末將一直等著楚督到來,隻等楚督抵達之後,立刻前往歸順,末將虛與委蛇,日夜不安,今日終是解脫了,日後楚督但有所命,末將無有不從。”
楚歡點頭道:“張將軍,本督相信你對朝廷的忠誠,更相信你對本督的好意……!”
製住張瀚的獨眼護衛正要說話,楚歡已經抬起手,止住了獨眼護衛的話語,繼續道:“張將軍說要歸順本督,聽從本督的吩咐,不知是真是假?”
“此心坦蕩,天日可表。”張叔嚴立刻道:“還請楚督入堂,容末將等行禮,楚督從賀州一路辛苦,末將這就讓人安排酒菜,為楚督和諸位壯士接風洗塵。”
楚歡含笑擺手道:“不急不急,接風洗塵是要勞煩張將軍的,不過本督還有許多弟兄被堵在狼牙穀外,他們與本督同甘共苦,見不到他們,本督食難下咽,卻不知張將軍是否能給本督一個麵子,派人去狼牙穀說一聲,讓弟兄們都來蘭嶧城熱鬨一番?”
張叔嚴猶豫了一下,瞬間就痛快道:“那是自然。末將這就親自前往,迎接弟兄們!”
“張將軍年事已高,豈敢勞煩你親自跑一趟。”楚歡搖頭道:“本督與張將軍一見如故,還有許多話要說,特彆是金州的情況,本督還不大了解,張將軍在此駐守,自然是對金州的風土地理十分了解,所以要向你請教。”抬手指向張瀚,“不如讓少將軍辛苦一趟?”
張瀚一愣,看向張叔嚴。
張叔嚴毫不猶豫道:“楚督憐惜老邁,末將感激不儘,既然楚督讓小犬前往,自然是要遵從楚督的吩咐……!”向張瀚道:“瀚兒,你帶人立刻前往狼牙穀,告知蔡誠,放穀外的弟兄們入穀,前來蘭嶧城共聚一堂!”
楚歡拍手笑道:“張將軍果然是對本督忠心耿耿。”向控製張瀚的獨眼護衛道:“仇兄,你帶領幾個弟兄,跟隨少將軍一同前往狼牙穀!”四下裡瞧了一眼,見到金州將士兀自是刀槍前指,皺起眉頭,張叔嚴察言觀色,立時喝道:“還不都給我退下,楚督在此,誰敢無禮?”
一聲令下,金州將士哪敢不從,紛紛退了下去。
楚歡含笑向張叔嚴那一乾部將道:“諸位,我這些弟兄對金州風土人情也是十分的仰慕,諸位不如陪同我這些弟兄,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聊一聊。”抬手指著那些人的佩刀,搖頭道:“都是自家兄弟,把酒言歡,刀槍在手,還是傷了和氣,武器都先卸了吧。”
金州眾將心中都想,什麼風土人情,金州麵積狹小,彈丸之地,有屁的風土人情,無非是擔心我們另生事端,要將我們控製而已,一個個都是麵麵相覷,卻沒有卸下兵器的意思,都想著難道真要就此棄械受服?
這群部將心裡一個比一個窩囊,先前還在心裡嘲笑胡宗茂昏聵無能,竟是在數日之間就丟了賀州城,可是此時楚歡不費一兵一族,來了一手擒賊擒王,竟似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了金州,諸將心中甚至都在疑惑,難道金州就這樣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