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腳下?”楚歡一愣,他其實一直也有些奇怪,西北三大馬場,最大的馬場,其實就是落日馬場,落日馬場鼎盛之時,馬匹數以萬計,當初西北軍騎兵軍團的馬匹,主要就是由落日馬場供應。
西關淪陷,許多馬匹物資落在西梁人的手中,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隻是楚歡來到西北,卻是發現西關的府城都是很少見到馬匹,而他也打聽到,曾經輝煌一時的落日馬場,如今隻是一片荒地草場,難覓駿馬蹤跡。
之前心思並沒有放在這上麵,此時聽裴績一說,立時便覺得大有問題。
裴績輕撫黑須,“天山道境內有百裡天山,從山腰開始向上,終年積雪,但是在山腳之下,卻又是另一番光景,數百裡的草場,一馬平川,西北三大馬場之一的天山馬場,就在那裡。本來天山馬場的馬匹數量在三大馬場之中,位居最末,可是現如今,天山馬場馬匹成群,而且已經設立禁區,到達天山馬場的各處要道,都要兵丁把守,普通人根本無法靠近馬場。”
楚歡微一沉吟,似乎明白什麼,吃驚道:“大哥,你是否說,朱淩嶽趁戰亂之時……!”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裴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你猜的不錯,天下人都知道,西北軍在雁門關兵敗潰退,兵敗如山倒,西梁兵則是緊隨其後,窮追猛打,後來是朱淩嶽率領他的天山禁衛軍奔赴前線,收攏潰兵,構建防線,且戰且退……二弟,你可知道,在西梁人還沒有打到落日馬場之前,朱淩嶽的兵馬就已經在前線阻擊西梁人。”
楚歡道:“天下人隻知道朱淩嶽率兵阻擊西梁軍,隻不過當時兵荒馬亂,朱淩嶽也是且戰且退,現如今也無人說清楚朱淩嶽最初的阻擊線究竟在哪裡。”
“朱淩嶽不是簡單的人。”裴績緩緩道:“當時誰也沒有看出其中的端倪,誰都以為朱淩嶽是精忠報國,挺身而出……但是現如今看來,朱淩嶽倒也沒有那麼偉大,他出兵西關,絕非隻是單純地為了阻擊西梁軍,其中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為了物資。”楚歡終於明白過來,“朱淩嶽率兵在前線阻擊西梁軍,後方卻是吞噬西關的物資。”
“不錯。西關當時局麵混亂,一盤散沙,朱淩嶽突然出現,如同神兵天降,所有人自然都是將他當做挺身而出的大英雄。”裴績淡淡道:“在餘不屈抵達之前,西北的戰事由朱淩嶽統領,物資自然是由他調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落日馬場的戰馬就已經被調運到天山,非但如此,當時西關各州縣的倉庫還有不少存糧,應該也被朱淩嶽調走了大批的糧草。”
楚歡拳頭握起來,“軍中當時都餓死了人,朱淩嶽……他竟然做出這等事情……!”想到朱淩嶽風度翩翩,儒雅體麵,與他陰狠的內心當真是判若兩人。
“朱淩嶽算得上是一位梟雄。”裴績微笑道:“二弟,憑心而論,對朱淩嶽此人,我倒還真是有幾分佩服。能夠抓住時機,就地坐大,不但要有敏銳的眼力,還要有超乎超人的魄力和膽識……他野心勃勃,當然不會在乎有多少人餓死,在乎的隻是增加自己的實力而已。”
楚歡皺眉道:“從西關調走大批的戰馬和物資,就算做的隱秘,也不可能滴水不漏,而且天山馬場有那麼多的戰馬,也不可能完全隱瞞住……神衣衛的人耳目遍天下,朱淩嶽所作所為,朝廷難道一點也不知曉?”
“不知曉?”裴績哈哈笑起來,“二弟,你也太小瞧你們的皇帝了,以我斷定,你們皇帝對此事應該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楚歡心下感覺有些奇怪,裴績也是大秦的子民,卻稱呼皇帝為“你們的皇帝”,倒似乎他並非秦國子民,隻是此事也顧不得這些,問道:“大哥,既然朝廷知道,為何沒有半點動作?我在京城的時候,也從沒有聽人說起這樣的事情……!”話剛問完,立時就明白什麼,“難道是……聖上故意裝作不知?”
裴績笑道:“二弟終於明白了。”
楚歡拎起酒壺,先為裴績斟上,再給自己斟上,這才道:“東南現在正在打得不可開交,按照目下的形式,雖然天門道不至於進逼京城,可是……官兵好像一時半會也難以剿滅天門道,朝廷這些年大肆揮霍,戶部捉襟見肘,如今也隻能勉強支撐東南的戰事,拖得越久,對朝廷也就越不利。據說河北那邊,青天王雖然一度被韓三通擊敗,但是卻並沒有被擊垮,青天王的舊部依然是在蠢蠢欲動……!”端杯飲了半杯,恍然大悟,“大哥,我明白了,聖上就算知道朱淩嶽的所作所為,但是當前局勢下,卻不敢輕易動彈朱淩嶽……!”
裴績哈哈笑起來,點頭道:“如果猜得不錯,就是如此了。朱淩嶽在西北聲望不弱,最為緊要的是,他的心腹遍布西北,雖說他手中隻有幾千禁衛軍,但是那隻是明麵上的兵馬而已。”聲音微微放低,“朱淩嶽坐鎮天山道多年,從上到下的官員,清一色都是他的人,他對天山的百姓倒也算得上不錯,在天山一呼百應,一旦要擴軍,朝夕之間便能做到,養了那麼多的戰馬,定然也儲存了大批的武器裝備……你莫忘記,還有平西軍,平西軍有許多都是西北土生土長的將士,如今是東方信統領,而東方信又是朱淩嶽的心腹將領……!”說到這裡,裴績並無說下去,但是後麵的話,楚歡已經是一清二楚。
誠如裴績所言,朱淩嶽在西北的根基,那是根深蒂固,西梁人退兵了,等若是前門拒虎,可是朱淩嶽卻趁著戰亂,擴張勢力,等若是後門入狼,朝廷現在傾儘全力對付東南天門道,楚歡在戶部待過,知道朝廷的底子,皇帝這些年大肆揮霍,而官員們貪腐成風,帝國看上去似乎還是一個龐大的帝國,但是內部已經是虛弱不堪。
皇帝對此肯定是十分的清楚,他知道以朝廷目前的實力,隻能應對東南的戰事,東南是燃眉之急,不能不打。
他就算清楚朱淩嶽的勃勃野心,可是在這種時候,卻也不能對朱淩嶽下狠手,朱淩嶽手掌大權,一旦朝廷操之過急,朱淩嶽必然會趁勢而反,他手裡有錢糧,有物資,能在短時間內招募大軍,西北一旦反了,那大秦帝國可就真是分崩離析,岌岌可危了。
楚歡明白,不到萬不得已,皇帝就算知道朱淩嶽的所作所為,也不會輕舉妄動。
“餘不屈死的也正是時候。”裴績歎道:“平西軍組建完成沒多久,他就魂歸九泉……如果說當初餘不屈還能稍微鎮住朱淩嶽,等到餘不屈一死,放眼西北,在無人能夠鎮住這位朱總督了。”
“餘老將軍……!”楚歡若有所思,“他去世之前,我還與他見過一麵……!”
“他年事已高,據說是帶著病體前來西北統兵……!”裴績道:“這位老將,倒是值得人尊敬。”
“大哥,我記得……餘老將軍臨去之前,極度衰弱……!”楚歡緩緩道:“出使西梁之前,餘老將軍身體雖然已經不是很好,可是卻也雄風不減……幾個月後回來,他就瘦骨嶙峋,再不見從前的雄風……!”楚歡縮緊眉頭,若有所思,沉默一陣,裴績知道他在想著什麼,並不打擾,片刻之後,楚歡雙眉一展,眼眸子之中劃過淩厲之色,轉視裴績,低聲道:“大哥,你說,餘老將軍的死,會不會……會不會與朱淩嶽有乾係?”
裴績亦是一怔,立刻問道:“二弟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莫非有什麼疑點?”
楚歡道:“我也不能確定,隻是我記得,餘老將軍臨去之前,守在他身邊的是老將軍的一名心腹將領,叫做許邵,當時老將軍與禮部尚書薛懷安在內室說話,我與許邵在院子裡說了幾句,許邵當時好像說過,為老將軍治病的大夫,是……朱淩嶽派過去的。”
裴績立時顯出肅然之色,問道:“你是說,為餘不屈調治身體的,是朱淩嶽的人?”
“老將軍來到西北之後,軍務繁重,所以身體很不好。”楚歡道:“朱淩嶽派了一名大夫,專門為老將軍調治身體……!”
裴績問道:“二弟是覺得餘不屈是死在那名大夫的手中?”
“小弟隻是突然想到當初這件事情,不知道是否有蹊蹺。”楚歡道:“大哥剛才也說了,老將軍去世的時機剛剛好,平西軍剛剛組建完成,而且……當時使團前腳離開,老將軍後腳就去世,時機是太過湊巧……!”
裴績閉上眼睛,輕撫胡須,若有所思,片刻之後,緩緩睜開眼睛,“二弟,你的猜測大有道理,時間太過湊巧,有時候事情太過巧合,就存在問題,或許餘不屈當時的身體確實很不好,但是如果真的精心調理,未必那麼早就過世,他是武將出身,大秦四大上將軍之一,體質非同一般……!”輕歎道:“如果真是如此,餘不屈臨死之前,隻怕是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