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信尚未走出大門,楚歡聲音已經從後麵傳過來:“且慢!”
東方信嘴角泛起冷笑,也不回頭,隻是道:“不知大人還有何指教?”
“你的意思是否說,如果本督拿不出銀子,平西軍就不會出兵剿匪。”楚歡緩緩道:“餘老將軍重組的平西軍,並非是救命於水火的正義之師,隻是一群想著領安家費的老爺兵?”
東方信眼角微微跳動,回過頭,隻見到楚歡一雙眼睛正犀利無比看著自己,他這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年輕的總督目光如此冷峻,雖然是武將,心中卻也是一跳,卻還是麵不改色道:“大人這些話,其實不用和末將說,四營官兵,就在城外,大人如果實在拿不出銀子給他們安家,大可出城對他們說!”
楚歡緩緩起身,背負雙手,淡淡道:“如果需要本督對他們訓話,平西軍也就用不上東方將軍了!”
東方信瞬間變色,怒道:“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楚歡淡淡道:“西關本就是百廢待興,這一點,你東方將軍比本督要清楚得多。戶部司有無銀子,你比本督清楚,本督素來隻聽說為國而戰的將士,卻沒聽說過國難當頭之時,沒有銀子,卻眼睜睜看著匪患成災,按兵不動。”他雙眸如冰,“東方將軍,平西軍這規矩,總不是餘老將軍定下的吧?”
東方信立刻道:“這是將士們自己的心思,總督大人也不用多問末將,就像你所說,沒有銀子,便是末將,也無法號令三軍!”
“如此說來,本督是否該上奏朝廷,你東方將軍無力指揮平西軍,需要朝廷另派大將?”楚歡緩緩坐下去,盯著東方信眼睛:“朝中猛將如雲,治軍之將也不在少數,要派一名精通治軍打仗的勇將,並不是難事!”
東方信不怒反笑,大聲道:“總督大人若是這樣說,儘管向朝廷上折子就是。我東方信戎馬生涯,那可不是嚇大的,平西軍這爛攤子,朝廷願意派人來接手,末將還真是求之不得。”摸著鋼須,冷笑道:“隻是末將不得不提醒大人,平西軍都是驍勇之士,虎狼之性,如果朝廷要派大將,最好還是派一名能夠鎮得住的,若是派來無能之輩,恐怕會適得其反,西關反倒更是不安寧。”
他話中有話,楚歡又何嘗聽不出其中的諷刺意思,此時董世珍已經起身打圓場道:“東方將軍,總督大人,兩位都是為了平定匪患,目的相同,倒也不必起爭執。”向楚歡道:“大人,實在不成,這一次就由下官出麵,去向士紳們征調一些軍費……!”
楚歡已經看向董世珍,問道:“董大人向誰征要?”
“這個……自然是城中的各豪商富賈。”董世珍忙道:“從其他地方,也難以征調到什麼東西,百姓如今能吃飽肚子就已經不錯,從他們那裡征不了什麼……!”
“難得董大人還想著百姓。”楚歡道:“隻是董大人或許忘記了,那些士紳,也是百姓,他們也都是返鄉不久,重建家園,處在困難時期,官府幫不了他們倒也罷了,若是在這個時候屢次三番向他們征調軍費。且不說他們是否承受得起,隻怕心中也會有怨言吧?西關重建,本也就要靠他們幫襯著,若是他們對官府不滿,這以後辦差也就更加困難了。”
董世珍皺眉道:“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法子?戶部司倒也不是沒有向朝廷催要銀子,三天兩頭上折子,可是京城那邊,並無任何動靜……!”
“高廉那幫外來士紳不是家資殷實嗎?”楚歡道:“他們不比西關的士紳,西關士紳都是遭受過西梁人的破壞,許多人已經是家破人亡,損失慘重。西梁人沒有打進北山和天山,從那兩道來了不少士紳,他們的元氣未傷,聽說僅僅那位高廉一家,在越州買房置地,都是大手筆,那可是一等一的有錢人,像他這樣的人,此番不是有許多遷到了西關嗎?前番還聽他們說,要為西關的重建出一份力,如今東方將軍缺銀子,正是他們出力的時候,能者多勞嘛,他們既然銀錢多,就讓他們多拿一些出來,董大人,你看如何?”
董世珍為難道:“大人,官府辦事,素來講究公平,雖然高廉這群外來士紳家資確實殷實一些,但……如今在西關買房置地,還在官府入了戶,他們也就都是西關的人,咱們總不能厚此薄彼,若是如此,隻怕人心不服,反倒要釀出事端來……!”
楚歡靠在椅子上,瞅著不遠處的東方信,道:“如果是這樣,那麼本督隻有休書往朝廷去催要安家費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本督也是難做無銀之官,一麵是亂匪肆虐,荼毒百姓,一麵是平西軍按兵不動,要安家費才能出兵,本督夾在其中,兩麵為難,隻能向朝廷伸手了。”
東方信眼中劃過一絲怪異之色,卻還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祝願總督大人馬到功成了。”
他不再多言,轉身出門,董世珍見氣氛尷尬,隻能道:“下官也先回去想想彆的法子,這匪患,不得不除啊!”
董世珍出了總督府,上了馬車,隻見車內已經坐了一個人,董世珍嚇了一跳,瞧清楚是東方信大模大樣坐在上麵,這才鬆了口氣,吩咐馬車離開,東方信已經得意洋洋道:“瞧見姓楚的臉色沒有?他還想將老子的軍,要換將?哈哈哈,老子倒要瞧瞧,他有沒有那樣的本事。”
董世珍含笑道:“朱總督將平西軍交給將軍,自然會竭力保住將軍的,朝廷那邊也不得不掂量朱總督的意思。而且這平西軍也不是誰都能夠鎮的住的,東方將軍是西北名將,如今平西軍上下,對將軍都是敬畏有加,換了旁人來,誰也坐不住那位置。”撫須道:“楚歡也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
“你去找到祝青葉。”東方信道:“讓他放出風去,就說牛欄村的案子,是雲裡風乾的,本將是有心要去剿匪,可是姓楚的推三阻四,舍不得銀子,庸碌無能……!”見董世珍皺起眉頭,忍不住道:“怎麼了?”
董世珍歎道:“祝青葉不好使喚了。”
東方信一怔,隨即怒道:“他娘的,一個地痞流氓,老子一根手指便可以弄死他……!”皺眉道:“他之前不是一直和你走得很近嗎?你不是說他惟命是從,是條聽話的狗嗎?”
“這次碰上高人了。”董世珍眯著眼睛道:“祝青葉曾經是在江湖中混跡多年的,倒是結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聽說這次楚歡前來,身邊帶了幾個人,其中有個家夥此前與祝青葉是故交,祝青葉對此人十分敬畏……!”
東方信明白過來,“你是說祝青葉投到姓楚的門下?”
“暫時倒沒有。”董世珍搖頭道:“不過想要用祝青葉去對付楚歡,如今已經不好用……!”
“既然不好用,找個由頭將他抓起來。”東方信怒道:“或者找個人將這不聽話的狗給宰了,老子最疼恨這種朝三暮四之人。”
董世珍道:“抓起來是不成的,楚歡知道後,隨時可以插手,編織罪名是行不通。至若找人宰了他……祝青葉在這邊門人眾多,三教九流都與他有交往,若是事情敗漏,反倒有些棘手……這種事情,最好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過祝青葉江湖經驗很深,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真要對付起來,還要好好斟酌才是……!”
東方信眼中不無鄙夷道:“你們讀書人,做事情就是婆婆媽媽,殺個人沒有那麼困難,就算敗露,又能如何,也讓彆人都知道,與咱們為敵,絕沒有好下場……!”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這事兒你自己想辦法吧。不過安家費的事兒,你可得盯緊些兒,姓楚的說要找朝廷拿銀子,朝廷現在隻顧著東南,不會想著這裡的。把牛欄村的消息傳出去,百姓們必然會群情激奮,一定會想著平西軍出兵,咱們按兵不動,責任就都推到楚歡頭上,朝廷不撥銀子,最後他實在撐不住,就隻能從士紳那邊想辦法……他做惡人,咱們拿銀子,實惠咱們得了,那些士紳到時候就隻會怨恨楚歡,若是人人喊打,姓楚的在西北也就呆不久了。”
東方信在馬車之中得意而笑,楚歡此時卻也是臉帶笑容。
董世珍前腳出門,杜輔公後腳就進了門內,開門見山道:“東方信自以為是將大人逼到困境,卻不知恰恰幫了大人的忙。”
楚歡含笑道:“先生的意思是?”
“大人不正想著要找戶部批下新鹽入關的授權文牒嗎?”杜輔公道:“說到底,新鹽入關有兩大益處,一來可以解決關內鹽荒,二來可以為西關的重建籌措銀子,如今關內還沒有到鹽荒的時候,畢竟還有屯鹽能夠支撐,但是西關卻支撐不下去了,大人大可以在折子中將此事呈奏上去,便說西關匪患成災,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大人手無兵權,負責剿匪的平西軍卻又需要安家費才能出兵……戶部司一貧如洗,大人可以在折子中將西關的局勢說的越嚴重越好,而且定要在折子中向朝廷催要錢糧……!”
楚歡示意杜輔公坐下說,才道:“我找尋朝廷要錢糧,朝廷肯定拿不出來,可是卻又不能置西北惡劣的局勢於不顧,這種情況下,隻要西關這邊自己能夠想到法子籌措到剿匪的銀子,朝廷一定會大力支持,至如什麼辦法,我想朝廷也不會太計較……!”
“正是如此!”杜輔公含笑道:“牛欄村慘案,東方信索要安家費,隻能幫助大人向朝廷施壓,徐大學士如果有了這個理由,就更容易幫助大人得到新鹽入關的授權文牒。”
“東方信敢這樣做,無非是覺得自己的位置穩如泰山,他自以為身後有朱淩嶽撐腰,平西軍又被他大力安插心腹排除異己,除了他誰也鎮不住。”楚歡摸著下巴道:“咱們這道折子呈上去,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朝廷另派大將,不過有朱淩嶽力保,而且目下東方信確實能夠鎮住平西軍,朝廷如今隻求西北太平,應該是不會罷免東方信,不過隻要朝廷不罷免東方信,那麼就隻能撥銀子剿匪,朝廷拿不出銀子,就隻能支持西關利用其它法子籌措銀兩……!”含笑向杜輔公道:“先生妙筆生花,這道折子,還請先生揮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