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宗魂飛魄散,看向東方信,東方信上前一步,尚未張口,楚歡已經淡淡道:“東方將軍想說什麼?”
東方信一怔,此時卻發現自己並無什麼可說,誠如楚歡所言,公孫楚所謂的罪證,並不是一個很難拆穿的把戲,刑部司是掌管一道刑獄的衙門,各州縣的案宗還要彙到刑部司來核準,這處衙門之中,少不得刑案經驗豐富的官吏。
稍有些見識的讀書人便能看出信函被瀝油浸泡過,而且能夠推斷出信函書寫的時間,以刑部司官吏辦案的經驗,隻要稍加留意,不可能看不出這樣的破綻。
可是這些所謂的“罪證”,竟是被刑部司當做鐵證如山,而且以此為證據,判定包括公孫楚在內的十幾名官員通敵賣國,更是將此報給刑部,刑部批文,下達了誅滅三族的命令。
如果不是楚歡今日略施手段,公孫楚這些人便將成為冤魂。
審理此案的艾宗,毫無疑問要擔負著天大的責任,正如楚歡所問,出現這樣的疏忽,隻有兩個可能,要麼就是疏忽懈怠到極致,包括刑部司主事艾宗在內的刑部司官吏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無能至極,而另一種可能,就隻能是有人有意陷害公孫楚,無論哪一條,艾宗都已經是在劫難逃。
見得東方信隻是握拳,說不出話來,艾宗又將目光轉向董世珍,眼中帶著乞求之色,董世珍也不看他,卻已經拱手向楚歡道:“總督大人,刑部司出現如此重大的疏忽,下官未能詳查,有失職之罪,還請總督大人降罪!”
楚歡搖頭道:“董大人日理萬機,兼顧不到刑部司,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艾宗身在其位,屍位素餐,如此昏聵之輩,豈能掌管一道刑獄大事?”沉聲道:“來人,扒了艾宗冠袍,拘押下獄,待本督向朝廷奏明此事,再行處置!”
艾宗尖叫一聲,“你……你敢,你……你不能罷我的官職……!”話一出口,就知道失言,可是既然都說出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楚歡冷笑道:“本督身為西關總督,暫免各司衙門官員的職務,似乎合乎情理,按照常理,本督可以先扒了你的冠袍,請了朝廷旨意,便可以罷了你的官職,但是今日本督不妨告訴你,本督前來赴任之前,蒙聖上皇恩浩蕩,授予便宜行事之權,本督本來還想給你留點顏麵,可是現在本督已經改了主意,從現在開始,你再無官身!”
艾宗身體發軟,嘶聲道:“大人,下官……!”
“既然已經不是官身,安敢自稱下官?”楚歡身旁軒轅勝才冷著臉道:“有違禮製,冒充朝廷命官,按罪當斬!”
艾宗臉色蒼白,早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得意之態,見得東方信和董世珍都轉過臉不看自己,情知這兩人已經是不會相助,一時火氣,道:“總督大人,其實事情……事情並不是下……並不是我所為……!”
董世珍卻驟然看向艾宗,淡淡道:“艾宗,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狡辯?不是你所為,又是何人所為?你現在認罪,隻是怠忽職守,總督大人開恩,你一條性命或許還能保住,可是你若是胡言亂語,胡攪蠻纏……!”冷冷一笑,聲音帶著威脅之意,“真要是觸怒了總督大人,那就不是一條性命能解決的問題了。”
艾宗看到董世珍幾乎是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身體打了個激靈,低下頭去,竟是不敢再多說一句。
“來人,將艾宗拿下。”董世珍一揮手,“公孫楚等人打開枷鎖,暫且關入刑部司大獄,回頭由總督大人發落。”
楚歡擺手笑道:“刑部司大獄陰寒潮濕,公孫楚他們已經受了不少苦,在朝廷的命令下達之前,暫且先將他們交給本督就是,總督府旁邊有護衛營駐地,將他們暫且關進護衛營駐地,由本督的護衛營看管,應該更為合適。”
董世珍臉上帶笑,恭敬道:“全憑大人做主!”
楚歡將公孫楚等人從刑場救下,更是趁勢拔掉了艾宗這顆釘子,艾宗被押進了刑部司大獄,而公孫楚等人則是被軒轅勝才令人帶進了駐營。
駐營距離總督府並不遠,而公孫楚等人當然也不是被關押起來,送進駐營之後,這裡早已經騰出了數間房舍,打掃的乾乾淨淨,有嶄新的被褥,而且駐營很快就給十四名官員每人準備了一套輕便的便裝,甚至還給這些人準備了熱水沐浴。
公孫楚直到沐浴更衣之後,兀自覺得有些不真實,如同在夢中一般,等到軒轅勝才前來,將公孫楚請到一間房舍外,呼吸著室外的空氣,公孫楚終於是冷靜下來,也終於確定,自己確確實實還活著。
房舍的門並沒有關,公孫楚剛剛靠近,從屋內已經出來一人,二話不說,躬身就是深深一禮,公孫楚倒是有些吃驚,退後一步,等那人站好,才看清楚,那人五十多歲年紀,神情激動,公孫楚張了張嘴,忍不住道:“是……是傅公?”
在他麵前出現的人,正是關西七姓之一,傅家的家主傅裕盛。
傅裕盛曾是西關的大豪紳,公孫楚也曾是越州知州,兩人早有交集,公孫楚倒是識得傅裕盛,一眼便即認出。
傅裕盛感慨道:“公孫大人,老天有眼,你安然無恙,這是好人有好報,我傅家日夜祈求上蒼能讓公孫大人躲過這一劫,今日終是得償所願!”
公孫楚對傅裕盛的態度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淡定下來,輕歎道:“傅公太客氣了,公孫記得當初因為政事,似乎還與傅公發生過不快,卻不知……?”
傅裕盛苦笑道:“公孫大人,傅某脾氣不好,但是卻是個知好歹的人,當初如果不是公孫大人固守朔泉城,我傅家上下,恐怕早就成了西梁鐵騎下的亡魂,今日也沒有機會站在這裡與公孫大人說話了。”
公孫楚有些發怔,許久之後,才長歎一聲,道:“是非功過,留給後人評說……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初隻是想,能多救一條性命就是一條,這也是為官者的分內之事,傅公不必放在心上的……!”
他話聲剛落,卻聽得屋內傳來聲音道:“素聞公孫大人有白閻王的美名,剛正不阿,公正廉明,未見其人,就該正氣先至……可是今日的公孫楚,卻似乎沒有了剛正之氣,反倒是多了蕭索之感,這可不是我想見到的公孫楚!”
公孫楚微皺眉頭,但旋即卻忽然大笑起來,傅裕盛見狀,大感奇怪,很快就聽到公孫楚撫須道:“你可知道,你今日之舉,已經得罪了許多人,你覺得是否值得?”
裡麵傳來聲音道:“公孫大人莫非以為我是為了救你們,才去與他們為敵?你是說以為你們去得罪他們值不值?”
“難道不是如此?”
“公孫大人有識人的才能,我很欽佩,但這並不等若公孫大人可以看透所有人。”話聲之中,公孫楚瞧見從屋內緩緩走出一人來,錦衣玉帶,頭戴冠帽,背負雙手,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不是我要與他們為敵,而是我從踏上西北土地的時候,就注定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我無論得不得罪,他們都會視我為敵!”
從屋內走出來的人,自然就是楚歡。
公孫楚見到楚歡,並無驚訝之色,他卻也是一隻手背負在身後,另一隻手輕撫長須,很平靜地看著楚歡,“其實要讓他們不以你為敵,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哦?”楚歡含笑道:“請指教!”
“他們以你為敵,隻不過是因為你的顏色和他們不一樣。”公孫楚凝視著楚歡,緩緩道:“隻要你將自己的顏色變成和他們一樣,他們也就不會再將你視為敵人,甚至會將你視為朋友……!”
“卻不知他們是什麼顏色?”
“這並不重要。”公孫楚搖搖頭,“他們是黑的,你就跟著變成黑色,他們是白的,你就跟著變成白色……大人是個聰明人,見色而變,對大人來說,並不困難!”
“那麼對公孫大人來說呢?”楚歡含笑道:“公孫大人被抓下獄,甚至有人想要置你於死地,難道就是因為公孫大人不願意變顏色?”
公孫楚輕歎道:“我是個笨人,自始至終,隻有一種顏色……!”
楚歡哈哈笑道:“我與公孫大人不同,我從來不願意因為彆人的顏色而改變自己的顏色,我隻是想讓彆人因為我的顏色而改變……當他們做不到這一點,就算他們不將我當成敵人,我卻還是要將他們當成敵人……!”聳聳肩頭,“就是如此簡單!”
公孫楚打量楚歡一番,眼中多了幾分玩味之色,楚歡已經抬手道:“略備酒菜,不知道公孫大人能否賞臉小酌幾杯?”
公孫楚整了整衣裳,拱手道:“忘記告訴大人,公孫如今是一介平民,當不得大人的稱呼,另有一樁事情,也有必要告訴大人,公孫有一個習慣,對於送上來的白食,從來都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