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說短不短,但是說長其實也不長,夕陽西下,身處露天廣場的百官們已經有不少依稀感到身體升起一股涼意。
深秋時分,快要入冬,這般晚時分的溫度本就不是很高。
好在皇帝陛下也終於出來,一身道袍的皇帝看上去倒也有仙風道骨的氣質,他已經老了,當龍袍不在身上,甚至讓人誤會他僅僅隻是一名普通的道士。
鶴發飄飄的玄真道宗在前引路,皇帝陛下攜著皇後緩緩登上了高台,軒轅紹領著兩名部下將皇帝送到高台邊上,便沒有跟上去,他麵朝群臣,挺拔如鬆,沉重的鎧甲在他的身上根本顯不出重量來,長弓在身,身後背著箭盒,箭合之中有十幾根羽箭,誰都清楚,隻要軒轅紹願意,那十幾根羽箭就是十幾條人命,在他身後的兩名部下也是一身甲胄,許多官員都很清楚,那兩人乃是近衛軍的驍尉,驍尉是皇家近衛軍中僅次於統領軒轅紹的武將,而此番近衛軍一位統領兩名驍尉俱都隨駕而來,卻也看出近衛軍的謹慎。
皇帝出現的一刹那,場中的文武大臣俱都起身來,除了太子,所有人都是跪伏在地,太子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望著那高台,神情淡定。
高台之上,漢白玉製成的玉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皇帝與皇後在玉床上坐下,群臣齊呼萬歲,皇帝的神情也是顯得十分的淡然,他並沒有立刻去看跪伏在玉台之下的群臣,而是含笑看著皇後,溫言道:“皇後看看這裡景觀如何?這裡以後便是朕的道場,隻要朕修得長生不死之身,也會讓皇後跟隨修道,朕要與皇後千秋萬世同在一起。”
皇後麵容清美,微微一笑,柔聲道:“臣妾隻盼聖上龍體安康,國泰民安。”
皇帝哈哈一笑,這才看向玄真道宗,問道:“道宗,何時可以開始祭天之禮?”
玄真道宗恭敬道:“回稟聖上,此時已是陰陽相交之時,宣讀祭天禮文之後,禱告上天,便可開始祭天大禮!”
皇帝微微頷首,這才高聲道:“眾愛卿都平身吧!”
等到眾臣起身,皇帝才笑道:“諸位愛卿,今日讓你們過來,乃是為了祭天大典。我大秦立國近二十載,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全賴上蒼保佑。”雙眉忽地一揚,“西北戰事,我大秦無數將士百姓橫遭塗炭,今日祭天大典,一時為了安息西北亡魂,二來也是期盼上蒼讓我大秦千秋萬世國泰民安。”
群臣再次山呼萬歲,隻是無數人心中都在想,帝國如今可談不上風調雨順,更談不上什麼國泰民安。
皇帝向玄真道宗做了一個手勢,玄真道宗微微頷首,已經看向禮部尚書薛懷安,薛懷安是此次祭天大典的籌劃者,見到玄真道宗示意,立刻雙手捧著一隻金匣子,弓著身子,托著金匣子登上玉台,跪伏在皇帝陛下麵前,恭敬道:“臣啟奏,這是安國公手書的祭天禮文,敬獻於聖上!”
皇帝帶著淡淡的微笑,望向高台之下跪伏在群臣前列的安國公黃矩,笑道:“安國公的文采不凡,這片祭天禮文,必定也是寫的文采斐然。”
玄真道宗此時已經過來,打開薛懷安手中的金匣子,從裡麵取出一份金色的卷軸,向皇帝請示:“聖上,現在是否可以宣讀祭天禮文?”
皇帝點點頭,玄真道宗轉過身,一名中年道士立刻過來,雙手抬起,恭敬從玄真道宗手中接過金色卷軸,弓著身子往後退了數步,這才轉過身,站直身體,走到祭天禮台邊上,大聲道:“宣祭天禮文!”他聲音洪亮,帶著磁性,玄真道宗選他出來宣讀祭天禮文,想來也是花了心思。
群臣立時肅然起來,安國公黃矩抬起頭,他本來渾濁的眼睛,此時卻已經明亮起來,望著宣讀祭天禮文的道士,麵無表情。
能在群臣麵前高高站立,這位道士顯然是感到十分的榮耀,咳嗽一聲,打開金色卷軸,已經高聲宣讀:“聖天曉聽:中原紛亂,八千裡山河水深火熱,大秦十萬男兒拋頭顱灑熱血,打下萬裡河山,一統四海。然大秦之主瀛元……!”讀到這裡,道士聲音嘎然而止,臉上顯出吃驚之色,而台下眾臣,已經有許多人臉上也顯出驚駭之色。
這是一篇祭天禮文,但是開頭幾句,已經全然不似禮文的樣子,其中更是陡然間直接出現皇帝陛下的名諱,眾多官員都是猝然不及,都是色變。
楚歡本以為祭天大典是一件枯燥無比的事情,今日前來參加祭天,最大的好處恐怕就是一睹帝國奢華宮殿的麵貌。
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祭天禮文之中,怎地卻陡然出現了皇帝陛下的名諱,皇帝的名諱,那是禁忌,曆朝曆代,莫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皇帝的名姓,有些皇帝甚至都忌諱子民輕用自己名諱之中的字眼,許多朝代,為了避諱皇帝的名諱,在文書之中,甚至都要以通假字來代替皇帝名諱之中的字眼。
群臣驚訝之間,不少人甚至第一反應就是這道士可能有些緊張,所以讀錯了禮文,隻是那道士湊近禮文看了看,臉上的神情愈加的驚恐,竟是回過頭去,看著玄真道宗,玄真道宗白眉皺起,皇帝卻比所有人都顯得淡定,問道:“為何不宣讀下去?”
玄真道宗靠近道:“聖上,禮文隻怕有誤……!”
薛懷安在一旁更是吃驚,他是禮部尚書,這祭天禮文是他呈上去,若是有誤,他這個禮部尚書可就是難辭其咎了。
他當然知道皇帝陛下對於此次祭天大典的重視,東南秦軍正在與天門道廝殺,西北還待重建,帝國處處需要銀子,可是皇帝陛下為了這次祭天大禮,投入了大批的錢財,也正因為薛懷安知道皇帝陛下對於此次祭天大典的重視,所以祭天大典的每一個環節,薛懷安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出現半點差錯。
當今聖上的脾氣,朝中大臣都是清楚,他是從鐵血之中走出來,從不畏懼流血,隨著年紀的增長,皇帝的霸氣看似不比當年,但是其喜怒無常的性格卻越發的嚴重,前一天或許還對你頗為看重,但是稍有差池,第二天可能就會被拉進死囚牢。
薛懷安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祭天大典才剛剛開始,這第一道程序就出現了問題,當玄真道宗聲稱祭天禮文有誤,薛懷安早已經跪倒在地,驚恐道:“聖上,禮文乃是安國公親手所書,更是微臣看著安國公封入金匣子,絕不會有錯……!”
皇帝麵無表情,隻是向玄真道宗淡淡地道:“讓他繼續讀下去!”
“聖上……!”玄真道宗看到那道士驚恐的表情,這頭幾句就明目張膽地出現皇帝陛下的名諱,後麵保不準寫了更為放肆的話語,低聲道:“聖上,莫不如先請龍目一睹,再請聖上定奪?”
皇帝搖搖頭。
玄真道宗見皇帝如此,隻能轉過頭,向那道士點了點頭,道士心驚膽戰,隻能繼續讀下去,先前他的聲音洪亮,抑揚頓挫,此時聲音裡明顯帶著顫音:“大秦之主瀛元居於帝位,卻不似進取,不惜萬千將士沙場英魂,剛愎自用,崇迷妖道,修道煉丹,耗損國本,此誠千古之罪也。”讀到這裡,道士聲音已經是虛軟,皇帝卻陡然厲聲道:“給朕大點聲音,讓所有人都聽到。”
禮台之下,百官已經是驚恐不已,誰也沒有想到,本該是一篇祥瑞的祭天禮文,怎地會變成這樣大逆不道的文章。
楚歡此時也是鎖緊眉頭,薛懷安在禮台之上告知皇帝這是安國公親手所書,楚歡自然是聽不到,他隻是看到薛懷安拿著金匣子上台,還以為這篇禮文是薛懷安準備,心中隻覺得匪夷所思,薛懷安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莫說弄出這篇大逆不道的祭天禮文,便是在背後也不敢說皇帝一個“不”字,楚歡第一時間就判斷這份禮文絕不是薛懷安所作,薛懷安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心中的想法,隻覺得這份禮文很有可能是被人偷梁換柱,有人要趁這個機會整死薛懷安。
他與薛懷安共赴西梁,雖然談不上生死之交,但是也覺得薛懷安並不是一個陰險之輩,此番已經覺著薛懷安十有八九要倒大黴,不由心中惋惜。
群臣各有心思,但是那道士卻依然念道:“瀛元身為帝君,卻犯下十大罪孽,上天聆聽,其一罪,喜怒無常,不辨忠奸。其二罪,不明是非,擅殺朝臣……!”
台下群臣越聽越驚心。
本以為這場祭天大典是一場隆重的盛事,但是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知道,盛事已經是不可能,流血犧牲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第八罪,不問百姓疾苦,奢侈成性,窮凶極惡,百姓民不聊生……!”那道士此時臉上已經是一片蒼白,冷汗如雨下。
皇後秀眉蹙起,豐美嬌軀微微顫抖,薛懷安更是趴在地上,隻覺得全身不能動彈,頭腦一片混亂,反倒是皇帝陛下,淡定如水,輕撫著胡須,倒似乎是在聆聽一片華美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