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輔公沉吟了一下,終於問道:“你是否就是不久之前剛剛進入戶部的楚歡楚大人?”
楚歡笑道:“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
杜輔公淡淡道:“楚大人聲名遠播,京城之中不知道你名姓的已經是屈指可數。楚大人入京不到一年,扶搖直上,官員亨通,嘿嘿,這樣的年輕才俊,想讓人不知道也是很難的。”
“哦?”楚歡聽得杜輔公的語氣之中帶著些許的嘲諷,卻並不以為意。
其是楚歡心裡很清楚,像他這般毫無背景卻能在短短時日之內官員亨通,莫說是在大秦帝國,便是在曆代王朝,雖然並非沒有,卻也是罕見。
如今不到兩個月,便直接進入戶部擔任了戶部主事,如今出使西梁返回,又被提拔為戶部侍郎,這對於沒有任何官場背景的楚歡來說,無疑是夢幻一般的提升。
楚歡也知道,朝中上下不少官員對自己自然是心存成見的。
多少官員兢兢業業年複一年的苦熬,對楚歡如今的地位也隻能是可望而不可及,在許多人眼中看來,楚歡能夠扶搖直上,無非是背靠了一棵大樹。
齊王雖然在三位皇子之中實力最弱,但終究是一位帝國的皇子,他既然想要竭力提拔一個人上來,那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楚歡記得自己剛入戶部,戶部上下對自己可是心存排擠,眼神都顯得很特彆,如果不是自己在戶部態度強硬,又在此番出使西梁立下了大功,楚歡相信還會有許多的朝廷官員對自己打從骨子裡蔑視。
杜輔公見楚歡麵不改色,倒也佩服這個年輕官員的沉著,問道:“楚大人應該聽過歐陽誌這個名字!”
“歐陽誌?”楚歡立時想起來,這歐陽誌乃是倉部主事,當初在戶部衙門也是見過幾麵,曾經在戶部商議東南購糧之策的時候,楚歡還與歐陽智意見相近,都是反對對東南購糧。
隻是後來胡不凡的紅銀冊一案爆發出來,戶部眾多官員都是受到牽連,殺的殺,貶的貶,歐陽誌竟也是被牽連其中。
楚歡記得,歐陽誌本人卻是隸屬於安國公一黨,他也是安國公一手提拔起來,但是卻頗有才乾。
馬宏上任,大肆清剿胡不凡一黨,歐陽誌也是卷入進去,隻因戶部從上到下受牽連的官員太多,便是地方上的戶部司也是經過了一番清洗,卷入進去的官員何止百位,楚歡自然不想扯進這種黨爭,馬宏一黨之前在戶部掀起大風浪,楚歡也隻是一個旁觀者,對歐陽誌也沒有太過特彆的在意,如果不是杜輔公此時再提到這個人,楚歡或許都已經忘記了歐陽誌的存在。
“楚大人不記得?”杜輔公見楚歡若有所思的表情,冷笑道:“歐陽大人對楚大人卻是念念不忘,多次在我麵前提及過楚大人,對楚大人頗有讚許之意。”
楚歡奇道:“你與歐陽大人又是何關係?”
杜輔公道:“他與我十一載同窗,師出同門,你說我們是何關係?”
楚歡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先生被賣為奴,是受了歐陽大人的牽連?”歎了口氣,道:“歐陽大人是一個有才乾的能吏,隻可惜……!”想著戶部官員黨派相爭,歐陽誌還真是其中少有的幾個能做事的人,如此人物也是被卷入黨爭之中,確實是頗為可惜。
杜輔公皺眉道:“楚大人當真以為歐陽誌是個能吏?”
楚歡正色道:“這自然是我心裡話。我與歐陽大人相處時間不長,我也不管他背後被牽扯進什麼樣的爭鬥,隻是他在戶部多年的努力,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是能夠看到。”
杜輔公長歎一聲,道:“他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楚大人這般評價他,恐怕也能含笑九泉了。”
楚歡吃驚道:“歐陽大人難道……!”
“雖然誰都沒有說出來,但是誰都知道,是郎毋虛出賣了胡不凡。”杜輔公冷笑道:“歐陽私下裡早就與我說過,胡不凡為人太過狂傲,而郎毋虛兩麵三刀,他就是擔心有朝一日郎毋虛會在胡不凡背後捅上一刀。隻是那時胡不凡對郎毋虛十分信任,反倒是因為歐陽數次在戶部反駁胡不凡的舉措,所以胡不凡對歐陽卻並無什麼好感。”
楚歡皺起眉頭來。
“胡不凡和歐陽都是安邑人,與黃矩是同鄉。”杜輔公歎道:“當年歐陽與我在安邑同門,他那時候就是鋒芒畢露,黃矩那時得到皇帝的信任,提拔了許多安邑人入朝為官,歐陽在安邑名氣不小,黃矩派人請他入朝為官,其實就是要讓歐陽拜入他的門下,成為他在朝中的棋子。”
楚歡微微頷首,他知道歐陽誌似乎是安國公的人,卻不知道歐陽誌也是安邑人,更想不到杜輔公與歐陽誌同為安邑人。
如此看來,當年安國公在大秦帝國確實是呼風喚雨,門下如雲。
“大秦剛剛建立,百廢待興,才德之士本該為國出一份力。”杜輔公緩緩道:“歐陽得到安國公的邀請,自然是興奮無比,隻是他卻看不清,那時候朝中的開國元勳已經是各立山頭,帝國看似前途光明,實際上暗流湧動,在帝國建立的那一天開始,帝國元勳之間的權勢之爭便已經開始。他接受黃矩的邀請,也就勢必成為黃矩黨羽的一員,必將不可避免地卷入帝國的黨爭。”
楚歡皺眉道:“先生倒是看的清楚。”
“隻要不是瞎子,就該看的清楚。”杜輔公苦笑道:“我多次勸說他,他若是在想為官,倒不如參加科考,以他的能力,即使沒有黃矩的舉薦,也能夠為國效力,遠離京城,在地方上謀一份差事,隻要用心,也未必不能為百姓做些事情。雖然地方上也不會少了爭權奪利之事,但是相比起京城的大風大浪,地方上的風浪總是要小一些。”
“看來歐陽大人並沒有聽從先生的勸告。”
“人各有誌,他既然要入京,我總不能阻攔他的前程。”杜甫公道:“而且那時候黃矩在朝中的位置極為穩固,手掌天下錢糧,朝中還真是沒有幾個人能是他的對手。”
“歐陽大人入京,先生也跟隨來了?”楚歡問道。
杜輔公搖搖頭,道:“我入京,那是他入京數年之後的事情。他得到黃矩的舉薦,背靠黃矩這棵大樹,在朝中倒也是官路亨通,一步步進了戶部,更是擔任了倉部主事的要職。他曾多次寫信讓我入京,卻都被我謝絕……直到後來我在安邑惹下了官司,幾乎要家破人亡,是他大力周旋,動用了關係,花費了不少的一銀錢,這才讓我一家轉危為安。我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若不是他,這條性命早在多年前就已經不存在。”
楚歡明白什麼,問道:“先生欠了歐陽大人這一筆人情,所以想要償還?”
“不錯,活在這世間,最不能欠下的就是人情債。”杜輔公歎道:“我既然欠了他的,也就要償還於他。後來他再次邀請我入京,我沒有拒絕,離開家人,隻身來到京城。”
楚歡問道:“歐陽大人保薦了先生?”
杜輔公搖搖頭,“見到他後,我提出的第一個條件,便是絕不為官,隻答應跟在他身邊,作為他的幕僚,幫他處理一些雜務。”
楚歡道:“歐陽大人才乾出眾,先生既與他同門,自然也是滿腹才學,不在朝中為官,也是可惜了。”
杜輔公冷笑道:“歐陽倒是在朝中為官,將自己的才華報效於帝國,到頭來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楚歡皺起眉頭,有些黯然。
“郎毋虛出賣了胡不凡,牽連了歐陽,黃矩的政敵抓到如此機會,豈會放過?”杜輔公眼眸子顯出森然之色,“隻可惜歐陽雖然出自黃矩門下,但是平日裡卻是一心為國辦差,謹小慎微,並不想太多牽扯進朝中黨政,到頭來卻還是逃不過……一家大小二十一口,除了幾名女眷被發配關東為奴,剩下的都是拉到菜市口被斬殺。”他的眼圈已經泛紅,眼中充滿了悲痛,“郎毋虛兩麵三刀,黃矩更是明哲保身,當年是他將歐陽等人拉到京城,可是到了最危難的時候,他卻眼睜睜地瞅著他們落入深淵,郎毋虛該殺,黃矩更是該殺!”
楚歡此時終於明白這其中的瓜葛。
杜輔公要自己幫著殺死郎毋虛和黃矩,並非是因為他個人的恩怨,而是想要為歐陽誌滿門報仇。
他先前想要了解杜輔公的背景,目的不過是想從中看看能不能找到與孔雀圖或者大德寺有牽連的東西,但是如果按照杜輔公的陳述,他竟似乎沒有與大德寺牽扯的可能。
“先生如果隻是幕僚,應該不會牽扯其中。”楚歡皺眉道:“據我所知,歐陽大人即使獲罪,受牽連的也隻能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仆也隻會被官府充賣,先生是歐陽大人的幕僚,並無賣身契在歐陽大人的手裡,官府應該不會追究先生的罪責。”
杜輔公哈哈笑道:“我的性命是歐陽所救,在他門下,自然是要與他禍福與共。歐陽死在菜市口,我總要去幫他一家收斂遺骸……!”
楚歡身體一震,“先生是因為幫著收斂遺骸,所以才被……!”
“不錯。”杜甫公道:“隻要能讓他們入土為安,就算真的砍了我的人頭,又有何懼?”他的臉上一副坦然之色,楚歡看在眼裡,心中卻頓時升起敬重之心,這杜輔公看起來不修邊幅邋裡邋遢,隻是這一介讀書人,卻還是有著一顆俠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