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裡點著多處火把,黑夜之中,那聲音頗有些淒厲,明顯是人在嘶吼,楚歡臉色沉下去,已經皺眉道:“你這裡任意打罵他們?即使是奴仆,也不該如此對待吧?”
胡爾斯忙道:“大爺誤會了,對於咱們商號來說,這些人都是要售賣出去,若是缺胳膊少腿身上到處是傷,又有誰會買去?”
“那是怎麼回事?”郎毋虛也是皺眉道:“是誰在這種時候鬼哭狼嚎?”
胡爾斯微一沉吟,終於道:“不瞞兩位,是一個瘋子!”
“瘋子?”
“兩位爺或許知道,京裡前一陣子發生了一些事情,有不少官員被抄家問斬。”胡爾斯低聲道:“聽說大都是戶部的官員,他們被抄家問斬之後,刑部收監了一些人,還有一部分進了各家號子,這瘋子就是上次弄回來的。”
郎毋虛狐疑道:“瞧你胡爾斯也是個精明的人,怎地買來一瘋子轉賣?”
“這是虧本的買賣。”胡爾斯歎道:“買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一個瘋子。那家夥是個讀書人,能書善畫,不但畫的畫漂亮,那字寫的也是不錯,這樣的人,價錢向來都是低不了,買了出去,可以給貴人們做個書房賬房什麼的,誰知道進來之後,這家夥三天兩頭發起瘋,我這才知道做了比虧本的買賣……!”
“那你們準備如何處置他?”楚歡背負雙手,皺眉問道。
“這樣的瘋子,誰又會買去?”胡爾斯搖了搖頭,“本號童叟無欺,自然也不會將一個瘋子介紹給客人,即使不說,客人買回去發現是個瘋子,也是壞了本號的名譽。這瘋子養在這裡,還要費糧食,實在不成,回頭也隻能將他趕出去,這筆買賣算是賠了,我自認倒黴。”
楚歡微一沉吟,道:“胡老板,不如帶我們去瞧瞧,我倒想瞧瞧那瘋子是個什麼樣子。”
胡爾斯一怔,奇道:“大爺要看瘋子?”
楚歡點頭,胡爾斯想了想,抬手道:“請!”
郎毋虛有些奇怪,也不知楚歡為何會對一個瘋子突然感興趣起來,隻是楚歡此時已經跟著胡爾斯往那邊轉去,也隻能跟上,剛走出幾步,忽然想到什麼,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到鐵門之後那豐胸肥.臀的婦人正滿臉失望,帶著幾分幽怨之色,見郎毋虛回頭,婦人立刻笑起來,郎毋虛衝著那婦人做了個手勢,倒也清晰明白,意思是說稍等片刻,夫人瞧見,心花怒放,連連點頭,朝著郎毋虛拋了個媚浪的眼神,郎毋虛魂兒為之一蕩。
胡爾斯人高馬大,步子快,走路如風,楚歡緊跟在後麵,旁邊一名青衣人舉著火把,聽得那嘶吼聲越來越大,便瞧見前麵又是一排屋子,胡爾斯來到一間屋子前,屋前已經有一名青衣人正衝著裡麵厲聲嗬斥,見到胡爾斯過來,青衣人急忙躬身退開,胡爾斯皺眉往裡麵瞅了瞅,這才回頭道:“大爺你瞧,就是這瘋子!”
楚歡走到鐵門前,借著火光,便瞧見屋內的角落裡一名蓬頭亂發的家夥躺在地上,衣衫婁爛,正有一聲沒一聲地大呼小叫,比起其他的房間,這裡麵當真是一片狼藉,楚歡眯起眼睛,四下裡看了看,卻是發現這間屋子的牆壁上,竟然滿是塗鴉,仔細一看,卻瞧見是一副又一副畫作。
郎毋虛此時也跟了上來,站在楚歡身邊往裡麵瞅了瞅,很快也瞧見牆壁上的壁畫,那都是用石頭的棱角在牆壁上生生刻畫出來,在那瘋子的叫喊聲中,神情卻是變的吃驚起來,湊到楚歡耳邊道:“賢弟,這瘋子還真是有些才學,你瞅瞅他這些畫作,還真是不弱。”
楚歡微微頷首,目光在牆壁上移動,陡然間停住目光,眼睛盯著牆壁一處,眼眸子之中顯出詫異之色來。
“去給他拿些酒來。”胡爾斯眉頭緊鎖,吩咐手下,又向楚歡二人道:“實在是對不住,讓他壞了兩位的興致。”
楚歡神情淡定,忽然問道:“胡老板,這瘋子你準備賣多少銀子?”
“啊?”胡爾斯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旁邊郎毋虛已經急道:“賢弟,你該不是想買這瘋子回去吧?要不得要不得,這樣的人,怎能進的了你的家門?這要是三天兩頭發起瘋,可有你受的。”
楚歡淡淡一笑,見胡爾斯臉上是錯愕之色,重複問道:“他值多少銀子?”
胡爾斯緩過神來,眼中顯出訝然之色,但立刻笑起來,豪爽道:“大爺是看中這瘋子?說起來,這家夥文采斐然,書畫一絕,大爺買了回去,隻讓他寫字作畫拿出去賣,估摸著也能掙不少銀子。這樣吧,兩位初來乍到,我給兩位優惠,痛快價,三百兩銀子!”
郎毋虛睜大眼睛,“多少?”
雖然幾百兩銀子在郎毋虛眼中實在是不值什麼,但是聽到胡爾斯為一個瘋子開出如此高的價碼,郎毋虛心中還是有些吃驚。
實際上奴仆的價碼實在是不高,一個十七八歲水嫩的大姑娘,在京城也不到百兩銀子,價碼高些的,也超不過一百五十兩,在地方上那就更加便宜了。
這一個瘋子,胡爾斯開出三百兩銀子的價碼,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胡爾斯笑道:“兩位大爺也看到了,這家夥確實是有才學,這是讀書人,讀書人的價錢,比一般人還是要高些的。其實我對他是十分看重的,否則也不會讓他單獨住在這裡。”
郎毋虛冷哼道:“你不讓他單獨住著,難道還敢讓其他人與一個瘋子在一起呆著?若是一時發瘋弄死了彆人,先不說你要吃不吃官司,至少你又賠了一筆生意。”
胡爾斯有些尷尬,郎毋虛打量那瘋子兩眼,已經道:“剛剛你還說準備將他趕出去,那是一文不值,反要倒貼糧食,這一轉眼便要價三百兩,胡爾斯,常言說得好,無奸不商,看來你是深得其中精髓啊!”
胡爾斯卻並不為意,笑道:“大爺說笑了。”
楚歡卻背負雙手,再次打量那瘋子,眼眸子深處帶著怪異之色,此時一名青衣人取了一壺酒過來,衝著裡麵叫道:“瘋子,酒來了,彆他娘的再嚷嚷!”
他蹲下身子,透過鐵門縫隙,將那壺酒放了進去,那瘋子聽說有酒,本來是大呼小叫狀若瘋癲,此時卻迅速爬起來,見到酒壺,就像狗看見骨頭,爬過來,一把抓住酒壺,嘿嘿笑著,將那酒壺抱在懷中,如同得了奇珍異寶,窩到角落去。
“胡老板,能不能打開門,讓我細細欣賞牆上的畫作?”楚歡含笑道:“如果當真畫作非凡,價格高一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胡爾斯立刻道:“沒問題!”叫了人過來,打開了鐵門,那青衣人率先拿著鐵棍進了去,提防瘋子發瘋,楚歡這才緩步進去,另一名青衣人則是拿著火把也跟了進去,囚室之內,頓時便亮堂起來。
胡爾斯倒是沒有跟著進去,郎毋虛似乎對牆上的畫作也不是很感興趣,瞧見楚歡進去,招手將胡爾斯叫到一旁,開門見山道:“我府裡那頭缺一個廚娘,我來問你,剛才那婦人可會做飯?”
胡爾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了一下,瞬間明白什麼,笑道:“自然自然,大爺是說那位官太太?不瞞你說,她做的飯菜著實不差……!”遞了個是男人都懂得眼神,壓低聲音道:“這種女人不但飯菜做得香,身上好吃的地方也不少,大爺帶回去,可比那些黃毛丫頭要體貼的多……!”
郎毋虛摸著胡須,此時想著那婦人媚浪的眼神和豐滿身材,心猿意馬,拉著胡爾斯商議起價格來。
楚歡此時的注意力卻是放在牆上的壁畫上。
火光這下,房內三麵牆壁都是線條畫作,雖然沒有色彩斑斕的絢麗顏色,但是那些線條勾畫的卻是異常的流暢。
這瘋子的創作欲望顯然很強烈,許多的畫作重合在一起,看上去也是十分的雜亂。
楚歡背負雙手,站在左側牆壁邊上,背負雙手,凝視著牆壁上的壁畫,他的目光,此時落在牆壁的一處。
那處是一副用簡單線條勾勒出來的畫作,混在雜亂無章的線條之中,若是不細細觀看,還未必能夠看清楚。
但是楚歡能夠看清楚,這幅畫作的線條並不繁瑣,可是勾畫出來的東西,楚歡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那是孔雀!
用一塊不大的壁麵,這瘋子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了一隻孔雀,這隻孔雀沒有斑斕的色彩,但是整體形狀卻是勾畫的十分生動,高傲地仰著頭,開屏顯美。
這是一幅孔雀開屏圖,此時此刻,楚歡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在西梁普照寺之內,在那間地下室之中,看到的那幅孔雀開屏圖。
普照寺的那副孔雀開屏圖,乃是繡畫,惟妙惟肖,色彩斑斕,豔麗無比,而這副孔雀開屏圖隻有簡單的線條。
自古至今無數的畫作之中,並非沒有孔雀的存在,但是這幅圖讓楚歡立刻想到普照寺那幅圖的緣由,隻是因為這兩幅圖的情狀簡直一模一樣,孔雀都是高昂著脖子,都是開屏,楚歡甚至有一種錯覺,西梁那副孔雀開屏圖,似乎就是從這麵牆壁上拓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