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候外邦使臣的國宴,都是在光明殿舉行,但是這樣的盛事,已經很多年不曾出現。
楚歡本以為參加接待外邦使臣的宴會必定又是盛況空前,群臣赴宴,但是次日赴宴之時,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參加國宴的,至少是在三品以上的官員,而且還隻是京官,三品以下的官員,那可是沒有資格參加光明殿舉辦的迎候外邦使臣的國宴,本來楚歡隻是從四品官員,並無參加宴會的資格,但是如今他有兩重身份,足以讓他可以大踏步進入光明殿。
第一自然是大秦使團副使的身份,這次宴會是為西梁使團而設,楚歡接下來又要遠赴西梁,於情於理,他自然都是有資格參加這次宴會。此外皇帝陛下剛剛冊封他為子爵,而國宴固然隻能三品以上的官員赴宴,但是身帶爵位的臣子,那也是可以赴宴。
大秦立國之後,雖然一度賜封了不少爵位,但大都是開國功臣,一般而言,能夠獲封爵位的臣子,其官位也是絕對不低,這些開國功勳要麼已經逝去,要麼就是成為封疆大吏,更有不少已經喪生在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的刀刃下,實際上在京中身負爵位的臣子已經是屈指可數,像楚歡這樣僅僅是戶部主事卻能夠獲封子爵之位,這在大秦帝國可是獨一無二,隻此一家。
在鴻臚寺卿趙宣的操持下,光明殿已經是金碧輝煌,赴宴的帝國官員們此時還沒有入席,都是在光明殿外的廣場上三五成群地說著話。
明月當空,從殿內映射出來的燈火將漢白玉光照也是照的明亮非凡。
楚歡此時正與薛懷安湊在一起,在一處玉雕邊上竊竊私語。
兩人一是正使一是副使,此番要遠赴西梁出使,也可說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共患難,所以不自然間也就變得親昵起來。
楚歡內心深處,當然不願意千裡迢迢赴險前往西梁出使,但是如今他也是身不由己,滿朝文武當朝彆有用心地舉薦他,最後皇帝陛下更是欽封他為副使,他如今的身份,根本無力提出反對意見。
他此前從來不曾想到,朝中百官,竟然會輪到他出使西梁,他也不知道這是幸事還是不幸。
可以肯定,如果此番出使西梁成功,順利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那麼等到他回來之後,必定是大功一件,這也就成了自己立足於官場的政治資本,對自己的前途和自己心中所謀之事必定有著極大的裨益。
不過山高路遠,他自己也無法確知此行是否真的順利,更是無法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到洛安京城。
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瀛仁的狀況。
紅銀冊一案,雖然這兩日還算平靜,但是楚歡知道這隻不過是因為西梁使團在京之故,此事也絕不會就這般輕易地了結。
太子黨一直處於弱勢,受到漢王黨的排擠打壓,如今好不容易因為紅銀冊而抓到把柄,有一個反擊漢王黨的機會,太子黨當然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如果不能借此機會狠狠地重創漢王黨,太子黨想要再找到更好的機會,那卻是十分困難了。
楚歡可以預料到,當西梁使團離京之時,紅銀冊產生的震動將會進一步加劇,而瀛仁昨日在朝堂上那一句話,與漢王撕破臉,很有可能已經陷入了險地。
漢王黨此前的主用精力是用來對付太子,如今既然齊王也卷入進去,漢王黨當然不會對瀛仁手軟,刀刃也勢必會對向瀛仁。
如果徐從陽還在京城,楚歡倒還能放心離去,徐從陽在朝中威望極高,而且心機極深,有徐從陽在京護衛瀛仁,漢王黨就不敢輕舉妄動,即使真的要對瀛仁不利,徐從陽自然也能應對。
但是如今徐從陽身在西山道,處理向西北運送物資事宜,一時半會顯然是趕不回來,如今自己又因為出使而離開,瀛仁那就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楚歡就擔心瀛仁身邊沒有人,太子又從旁蠱惑利用,瀛仁雖然聰明,但是他年紀太輕,年輕氣盛,對於政治的險惡自然不可能有很深的洞察力,萬一犯下了致命的錯誤被漢王黨抓住把柄,那時候可就是大事不妙了。
楚歡更清楚,滿朝文武,都知道自己是瀛仁的人,一旦瀛仁出了簍子,他這個瀛仁的心腹乾臣必定遭受牽連。
甚至於自己這次如果出使失利,就算活著回來,恐怕也會被彆有用心之人攻擊打壓,所以楚歡在接受皇帝旨意的那一瞬間,就知道此次出使,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薛懷安當然不可能知道楚歡的心思,隻是輕聲道:“今天一天,白臨溪帶著人都在與西梁人爭論,聖上已經提醒過,讓西梁人不要獅子大開口,對誰都不好,可是西梁人倒好,那血盤大口長的比天都大,列出來的賠償清單,差點沒讓白臨溪暈過去。”
楚歡倒是知道,從今天一大早開始,門下常侍白臨溪就已經率領秦國談判組與西梁人正式展開了後續談判。
白臨溪是漢王黨的人,此人與漢王的關係十分密切,曾經一度教授漢王文章,漢王黨在中書省有安國公,在門下省則有白臨溪,門下中書兩大重臣輔助漢王,漢王黨勢力自然是強盛的很,這白臨溪是帝國的大儒,曾經一度在國子監為職,門下學子眾多,此後被提拔至門下省任職,他博古通今,有雄辯之才,皇帝將議和的事宜交給漢王處理,漢王自然請出這位辯才大儒,讓他帶人坐上談判桌,就西梁人提出的清單討價還價。
雖說皇帝陛下與摩訶藏在殿上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是雙方的條件真要落實下來,自然還需要一番討價還價,如果這後續談判不能談攏,議和依然有破裂的可能性。
正如皇帝所言,西梁撤軍,帝國賠償財物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西梁人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那麼帝國自然也不會輕易接受。
“哦?”楚歡含笑低聲道:“西梁人開了多大的價碼?”
薛懷安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豎起了兩根手指頭,“彆的不說,隻說銀兩,就是這個數目!”
“二百萬兩?”楚歡奇道。
薛懷安苦笑道:“我的楚大人,你還是戶部主事,二百萬兩?這個數字你能相信?”搖頭道:“若真的隻是這個數字,咱們擠一擠,倒也勉為其難可以拿的出去。”
楚歡皺眉道:“難不成西梁人開口要兩千萬兩?”
“誰說不是。”薛懷安無奈道:“這西梁人還真將咱們大秦當成銀庫子,以為遍地是白銀。”兩手攏在袖子裡,低聲道:“若是西梁人真的堅持兩千萬兩賠償,這和談必然是談不成了,我和老弟也用不著往西梁去了。據我所知,咱們大秦一年收繳上來的賦稅,全國十六道,加起來也不過三千多萬兩,每年國庫開支算出去,早些年還能節餘個兩三百萬兩,這幾年卻已經根本沒有結餘……!”湊近楚歡,輕聲問道:“楚老弟,你身在戶部,你覺著你們能掏出這兩千萬兩白銀?”
大秦十六道,各道情況不同,收繳上來的賦稅自然也是不不同,偏大之道一年兩三百萬兩賦稅有之,而偏小之道一年甚至隻有百萬兩稅收,十六道加起來,也無非三千萬兩銀子左右。
楚歡已經搖頭道:“兩千萬兩?莫說這個數,便是兩百萬兩,此刻也未必說拿就能拿的出來!”他這倒是實話。
在戶部這一陣子,其實他也大概清楚帝國目前的財政狀況,通天殿、西北戰事、河北戰事以及司天台煉丹,已經耗去了國庫大批的銀兩,如今戶部可說是錢糧吃緊,這個時候那處兩千萬兩銀子,那無疑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莫說兩千萬兩,便是一千萬兩,那也要再一次從百姓身上刮取上來,為了讓西梁人撤出西北,冒著逼反百姓的風險再次強征賦稅,朝廷上下便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楚歡心裡倒是覺得,西梁人漫天要價固然阻止不了,但是那樣龐大的數額,秦國當然不可能與其達成協議,最終西梁人隻能退讓。
薛懷安道:“西梁人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他們要是堅持這個價碼,聖上必定是不會答應的,弄不好他們一兩銀子也拿不到,兩國重新開戰。”
楚歡微一沉吟,搖頭笑道:“他們要是真能戰,也就不會主動議和了。其實開價自由他們去開,但是能不能承受,朝廷自然有心中自然有一杆秤。”頓了頓,輕聲道:“聖上同意與西梁議和,或許是擔心內外受敵,花些銀子暫且穩住西梁那邊,若是西梁真的咄咄逼人,不肯退讓,聖上未必任由他們胡來。”
薛懷安道:“其實我也覺著西梁人隻不過故作聲勢而已,他們也不會真的想戰下去,就看白大人他們如何和西梁人談了。”忽地瞅向不遠處,“咦”了一聲,楚歡忍不住望過去,隻見不遠處的一條側廊裡,正有一隊人手往光明殿去,那些人衣裳五花八門,而且帶著各種道具,抬著幾口箱子,隨著兩名鴻臚寺的官員到得光明殿邊,守衛在殿外的近衛軍武士正在令那群人打開箱子嚴加盤查。
“這恐怕是趙宣倒騰的花樣了。”薛懷安撫著短須低聲道:“昨兒個在禦書房,趙宣不還說要讓人給西梁人表演雜藝嗎?看來這群人就是雜耍班子了。嘿嘿,趙宣這是想要在聖上麵前邀寵啊,不過西梁人恐怕還真沒見識過咱們中原的雜耍,到時候還真能讓他們大開眼界。”
楚歡也不說話,視線從那邊移開,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還真是明亮的緊,磅礴大氣的皇宮在月光的沐浴下,更顯威嚴。
“鬼月寒星,鐵麵追魂。長臂銅背,快手連鏢……在這宮中賞月,楚大人雅興十足,真是好心情啊!”楚歡正凝視著夜空明月,後麵突然傳來清朗的聲音,陡聞聽到此言,楚歡瞳孔之中竟是顯出了前所未有的震驚,瞳孔收縮,沒有立刻回頭,他的眼角抽搐兩下,但是當他扭轉回頭之時,臉上卻已經完全恢複了鎮定,瞧見一人正含笑向自己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