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回到戶部衙門的時候,天色還亮,一進入戶部大院,就感覺整個部院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最近要處理江淮道的叛亂事務,所以戶部堂院一直都是忙碌的很,可是今次整個院子裡卻變的異常冷清,到得正院內,便瞧見部院裡竟然有數十名大小官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都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楚歡皺起眉頭,眾官吏見到楚歡回來,不少人頓時都寂靜下來,那邊戶部侍郎郎毋虛已經迎上來,臉色有些發白。
楚歡不由奇道:“侍郎大人,這是出了什麼事兒?”
郎毋虛苦笑著搖頭道:“剛剛得到消息,部堂大人去了!”
“去了?”楚歡一怔。
郎毋虛輕聲道:“今兒個一天,部堂大人都沒有來衙門,有許多公務還等著他處理,所以派了人去他府裡找尋,可是……!”頓了頓,眼眸子深處劃過一絲驚恐:“可是部堂大人已經自儘了!”
“啊?”楚歡真是吃了一驚。
郎毋虛低聲道:“聽尚書府的人說,今天早上部堂大人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直不曾開門。中午的時候,有人送飯過去,敲門無人應,家人覺得事情古怪,撞開了門,就看到……!”搖了搖頭,歎道:“就看到部堂大人服毒自儘!”
楚歡實在想不到,胡不凡那邊的反應竟然是這樣的快。
他平日裡瞧胡不凡也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人,想不到真的出了事兒,卻是這般慷慨赴死,由此可見紅銀冊確實是漢王黨在戶部的大大軟肋。
見郎毋虛眼眸子中有掩飾不住的驚恐,楚歡知道這家夥現在心裡一定是緊張到極點,接下來的一場風暴在所難免,啟動這場風暴的,正是自己和郎毋虛。
他不知道胡不凡臨死的時候,是否知道是郎毋虛出賣了他,或許胡不凡至死都不清楚是自己身邊這個最親密的人將他送入了黃泉之路。
雖說安國公才是紅銀冊背後的最大操控者,但是安國公老奸巨猾,依靠紅銀冊,根本不會對安國公本身起到任何的打擊作用。
明麵上,紅銀冊的主謀是胡不凡,但是主謀胡不凡卻在第一時間自殺,如此一來,事後調查紅銀冊將會困難不少。
楚歡此時是心如電轉,他現在還不清楚,胡不凡是主動赴死,還是另有隱情,但是胡不凡一死,就有棄車保帥的效果。
安國公是通過胡不凡來操控戶部,如果胡不凡不死,太子黨或許可以利用胡不凡咬上安國公幾口,但是如今胡不凡即死,那麼安國公便處於相對安全的處境。
郎毋虛似乎滿腹心事,拉著楚歡的手臂,徑自穿過院子,到了自己的院子裡,令人守好院門,進了屋內,關上門,二話不說,轉身就是跪倒在地,楚歡忙道:“侍郎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郎毋虛道:“楚大人,你現在也看到了,我是真心投靠齊王殿下,絕沒有任何虛假。”
楚歡扶起郎毋虛,道:“郎大人以此已經表明了心跡,不瞞你說,今日我進宮見了殿下,殿下對你是讚不絕口,已經說過,你郎大人乃是忠臣,殿下一定不會虧待你。”頓了頓,壓低聲音問道:“大人是否是說戶部尚書……!”
郎毋虛忙道:“楚大人,你莫誤會。其實我今天想了老半天,覺著這事兒還是有待商量!”
“大人的意思是?”楚歡不解問道。
郎毋虛道:“胡不凡即死,如果是我登上戶部尚書之位,安國公他們必然會懷疑我。我已經穩住了安國公,絕不能露出破綻。”頓了頓,低聲道:“我的意思是,這戶部尚書的位置,我可以不坐,漢王黨此番就算遭受重創,但也不會真正的消亡,定然還會保存實力,我想忍辱負重,明麵上繼續跟著漢王黨,但是暗地裡卻幫著齊王殿下。”他一副慨然之色,輕聲道:“古有關雲長心在曹營身在漢,郎某欲想仿效先賢,身在漢王黨,卻心在齊王!”
楚歡握著郎毋虛手臂,驚道:“郎大人,這……這怎麼能成?不瞞你說,齊王已經允諾,找到機會,便要向聖上舉薦你為戶部尚書,你……!”
郎毋虛又何嘗不想登上尚書寶座。
他暗中靠向瀛仁,說到底,是因為此人還真是有幾分眼力,從目前的朝堂形勢看出皇帝陛下很有可能對漢王黨已經不滿。
他是漢王黨中的重要人員,漢王黨一倒,他必定是跑不了。
有了齊王打底子,日後真的汗王要倒了,自己還有齊王這座靠山,自能保得安全。
尚書之位,自然誘人,可是郎毋虛也細細想過,安國公差點對自己動了疑心,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被齊王舉薦成為戶部尚書,那麼紅銀冊的秘密泄露,漢王黨必然會懷疑到自己身上,所以這尚書之位絕不能由齊王那邊舉薦。
他自以為騙過了安國公,殊不知安國公那邊早已經看出了破綻。
他口頭上說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心中自然不可能真的這般想,泄露紅銀冊的秘密,是給自己在齊王那邊留一條退路,如今漢王黨勢力依然很盛,他自然還是願意留在漢王這邊,雖說漢王有倒台的可能,但是政治風雲難以預料,說不準他朝漢王能夠逢凶化吉,依然可以得登大位,那時候他依然是漢王黨的人,自然前途無量。
雖說泄露了紅銀冊的機密,但是郎毋虛卻並沒有留下其他把柄給楚歡,他心中也盤算過,便算楚歡和齊王泄露自己所為,揭發紅銀冊失竊與自己有關,他也不會承認,來個死不認賬。
他為自己前途考慮,左右搖擺,想的是左右逢源,但是一個弄不好,這左右逢源可就變成左右為難了,他自己以為自己玩的一手妙招,實際上安國公那頭和楚歡這邊,對他的心思看的滲透,卻都是虛與委蛇,另作他用。
“楚大人,漢王黨並非那麼容易對付。”郎毋虛神情凝重,語重心長道:“想要憑借一本紅銀冊便將漢王黨完全摧垮,那絕無可能。漢王黨的官員遍及朝野,實力雄厚,而且此番的紅銀冊,固然可以讓漢王黨傷筋動骨,但是卻不會對漢王本身造成威脅……我留在漢王那邊,日後定能給齊王更大的幫助。”
楚歡輕歎道:“侍郎大人良苦用心,我定會向齊王殿下稟明。隻是如此一來,卻委屈了侍郎大人……!”
郎毋虛笑道:“欲報效英主,再大的委屈,我也能夠承受!”
“侍郎大人,那本紅銀冊,會不會……牽連你?”楚歡低聲問道。
郎毋虛搖頭笑道:“放心,紅銀冊是由我一手統算,我自然留了心眼,不會牽連其中。”
“那就好,那就好!”楚歡一臉欣慰,“有侍郎大人幫襯,齊王殿下定是十分歡喜的。”
……
……
華貴大氣的光明殿內,銅鶴嘴中的青煙嫋嫋,皇帝陛下盤坐在玉台之上,氣定神閒,玉台下麵,今日卻是聚集了門下中書諸多重臣。
安國公這半年來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也一直在家中休養,但是今日卻也被傳進了宮中,年老體衰的安國公盤坐在左上首,偶爾咳嗽幾聲,一副行將就木之態。
光明殿內一陣沉寂之後,皇帝率先打破了沉寂,聲音低沉而威嚴:“沈愛卿,聽說胡不凡自殺,是因為一本賬冊?”
都察院右都禦使沈客秋已經起身來,雙手呈上了那本紅銀冊,恭敬道:“聖上,便是這本賬冊,其中所記,觸目驚心!”
早有太監過來接過紅銀冊,轉呈給皇帝,皇帝接過之後,翻看了幾頁,才淡淡道:“這上麵所記,是真是假?”
沈客秋道:“回稟聖上,胡不凡乃是戶部尚書,這本賬冊上麵按有他的手印,賬麵上的諸多賬目,都可查實,應該不會有錯。而且如果這份賬冊是假,胡不凡也不可能因此而畏罪自殺,他畏罪自儘,更能說明此份賬冊的真實性!”
皇帝看向安國公,問道:“安國公,依你之見,這份賬冊是真是假?”將賬冊令人遞給了安國公,安國公麵不改色,接過賬冊,翻看了幾頁,顫微微起身來,跪在玉台下麵,恭敬道:“老臣懇請聖上治罪!”
“老國公何罪之有?”
“胡不凡是老臣當初向聖上舉薦!”安國公歎道:“可是老臣萬沒有想到胡不凡大膽包天,竟敢作出如此忤逆之事,老臣罪不可赦!”
沈客秋瞥了安國公一眼,嘴角泛起冷笑。
皇帝搖頭道:“老國公當初舉薦胡不凡,可是最後下旨決定的卻是朕,如果老國公有錯,那麼朕豈不有錯?”歎道:“想當初老國公打理戶部,那是井井有條,這戶部看來終究還是離不開老國公。”
“老臣不敢!”安國公立刻道。
沈客秋拱手道:“聖上,賬冊之中,涉及朝野諸多官員,中飽私囊,貪汙腐化,涉及銀兩數目之巨大,當真是聳人聽聞。近幾年戶部一再要求增加賦稅,本以為是開支過大,如今看來,並非國庫開支太大,而是以胡不凡為首的諸多官員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禍國殃民,貽害天下。臣請聖上下旨,徹查此案,絕不姑息!”
皇帝微一沉吟,向安國公問道:“老國公的意思呢?”
“沈禦史所言極是。”安國公肅然道:“事關社稷,不可不察,一經查出,必將嚴加處理,絕不可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