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之中,酒量不弱的孫判官是第一個醒來,醒來的時候,眼睛朦朧,感覺頭有些發疼,他隻記得先前飲了許多的酒,一杯接一杯,到底是多少,他自己都已經記不得了,甚至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那也是忘記的一乾二淨。
雅廳之內十分的安靜,孫判官四下裡看了看,確定自己是第一個醒來。
各張案幾上,一片狼藉,三名同僚也都醉過去,兩人趴在桌子上,一人則是橫躺在地上,呼嚕聲不小,而上座的楚大人卻也是抱著一尊酒壇子,斜靠在一張案幾邊上,身上的衣襟甚至被酒水打濕了一片,至若侍郎郎毋虛,亦是趴在酒桌上,醉的不省人事,整個雅廳的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子極其濃烈的酒味。
孫判官勉強站起來,感覺頭重腳輕,心中明白,看來昨夜喝的實在不少,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好幾個空壇子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聽到楚歡的呼嚕聲,孫判官忽然感覺這位主事大人竟然是性情中人,第一次飲酒,便果真來了一個一醉方休,就是連侍郎大人也被放倒。
透過窗戶,晨曦的曙光照射進來,天似乎已經亮了。
……
漢王和安國公本以為次日定會有一場大風暴襲來,畢竟那本紅銀冊非同小可,對手如果真的得到了紅銀冊,勢必會在第一時間發動猛攻,絕不可能給與這邊太多的時間準備。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雖然紅銀冊遺失,可是次日預想中的風暴卻並沒有立刻襲來。
郎毋虛是在正午時分得了消息,悄無聲息來到了安國公府,入府之後,被帶到安國公的書房,郎毋虛立時跪倒在地,恭敬道:“下官郎毋虛,拜見老國公!”
這書房裡除了安國公,並無他人,老國公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郎毋虛跪倒在地上,安國公依然是神情淡定,眼睛微睜開一條縫,緩緩問道:“從老夫的父親開始,你的祖父就已經在我們黃家開始做事。你的祖父,你的父親,兩代人幾十年在我黃家忠心耿耿,他們沒有負老夫,老夫也沒有虧待過他們……!”
郎毋虛跪在地上,低著頭,謙恭無比:“我們朗家一門,若非老國公的照顧提拔,絕不可能有今日。郎家三代都是受過老國公的大恩,這份天大的恩情,我們朗家無以為報!”
安國公凝視著郎毋虛,平靜道:“毋虛,你也算是老夫從小看著長大的,你幼時聰穎,老夫特意讓你伴讀老三,你可還記得?”
郎毋虛恭敬道:“下官記得。下官能有今日,一切都是拜老國公所賜,如果沒有老國公的提點,下官什麼都不是。”
“你記得就好。”安國公輕歎道:“你讀書上進,沒有辜負老夫的期望。你的父親臨去之前,老夫亦曾對你父親說過,隻要你中心辦事,我們黃家是絕對不會虧待你們郎家。老夫對你寄予厚望,戶部是咱們的根基,所以老夫在日,一早就將你安排進了戶部,道理很簡單,老夫覺著你是可信之人。”
郎毋虛低著頭,隻是道:“老國公的信任,下官十分清楚,老國公對下官的信任,下官無以為報,隻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那倒也不必。”安國公緩緩道:“其實你心裡也明白,比起胡不凡,老夫對你更是信任,因為老夫一直是將你當成自家人,同出安邑,三代人的淵源,老夫若不信你,還能信誰?將你放在戶部,有個原因,那也是為了盯住胡不凡。”
郎毋虛低著頭,一時沒有說話。
“毋虛,你很聰明。”安國公靠坐在椅子上,八風不動:“但是太聰明的人,有時候想得太多,反而會犯糊塗的!”
郎毋虛身體一震,抬起頭來,見安國公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一個激靈,忙道:“老國公,是否……是否下官有什麼差池?下官愚鈍,若有差池,還請老國公責罰!”
“毋虛,毋虛!”安國公輕聲道:“這名字是你父親當年找上老夫,讓老夫為你所取!”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你可知道這名字的意思?”
“下官知道。毋虛,便是不虛,老國公是想讓下官做個誠實的人!”
安國公神情陡然冷峻起來,沉聲道:“你知道這個意思就很好。老夫問你幾句話,如果你這一生隻有幾句真話,老夫希望就是接下來的幾句!”
郎毋虛眼眸子劃過驚恐之色,但還是極力保持鎮定。
“胡不凡手中有一本紅銀冊,這兩日便要核對賬目。”安國公緩緩道:“一直以來,為了防止胡不凡不老實,他那邊的紅銀冊,你也一直負責統算,這你是明白的。”
郎毋虛忙道:“下官清楚。今次的紅銀冊,下官也已經統算完畢,呈給了胡部堂!”
“可是紅銀冊卻出了問題!”安國公看似老眼昏花,但是此刻他那雙渾濁的眼眸子裡,卻顯出一抹犀利之色。
郎毋虛顯出吃驚之色,忙道:“老國公,紅銀冊是下官用心統算,暗中的每一筆賬目,都是與胡部堂碰過頭,應該不會出錯!”
安國公淡淡道:“那你可知道,紅銀冊昨天晚上,已經從胡部堂的府中被盜?”
“被盜?”郎毋虛先是一愣,隨即麵如死灰,驚道:“老國公,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這……這怎麼可能?”
“似乎不可能,但卻是事實!”安國公道。
郎毋虛雙目無神,顫聲道:“老國公,這……這紅銀冊失竊,後果不堪設想……!”他神情驚恐,倒真似乎大難臨頭。
安國公盯著郎毋虛的臉,問道:“你不知道?”
“下官不知。”郎毋虛搖頭道:“楚歡昨夜設宴,下官昨晚是在楚府赴宴,度支曹另有四名判官也在場,飲了一夜!”
安國公道:“這事老夫卻是知道,隻是你最近似乎與楚歡走的很近。”
郎毋虛立刻道:“老國公,楚歡進入戶部,處處掣肘下官與胡部堂,下官與胡部堂商議過,由下官接近楚歡,找到機會,一舉將他徹底鏟除。下官與他接近,絕不是真的要與他交往,乃是要尋機找到他的把柄而已!”他以膝蓋為腳,往前諾近了一些距離,正是老國公,慨然道:“老國公,紅銀冊的存在,所知者寥寥無幾,下官也是知情人之一,如果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那麼對手就不會打紅銀冊的主意。下官一門,三代受老國公厚恩,下官雖然愚鈍,卻也知道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紅銀冊失竊,胡部堂固然要受累,下官卻也是必受牽連……下官自問對老國公忠心耿耿,絕沒有一絲忤逆之心,還請老國公明察!”他口沫橫飛,大表忠誠,隨即連連叩頭,咚咚直響。
安國公沉吟片刻,終於問道:“老夫知你做事還有分寸,隻不過……你接近楚歡,固然是想找到楚歡的把柄,但是那楚歡卻也未必不在防備你,想要從你身上得到某些東西。你是否自己走漏了風聲,卻不自知?”
郎毋虛搖頭道:“下官與楚歡相處,小心謹慎,更何況紅銀冊事關生死,下官怎敢有絲毫的疏忽?”他猛地站起身來,道:“老國公,郎家三代儘忠,深感老國公一門的大恩,如今出了如此大事,不管是否與下官有關,回頭此事勢必會牽連到下官的身上,下官必不會連累老國公!”他左右看了看,再次說道:“下官自問對老國公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老國公日後多多保重!”大叫一聲,竟是往旁邊的一張楠木案幾上撞過去。
安國公見狀,臉色微變,聽得“砰”的一聲,郎毋虛額頭已經撞在案幾上,鮮血迸出,安國公終是沉聲道:“攔住他!”
從一張屏風後麵搶出一人來,一把抓住了郎毋虛的肩頭,用力一扯,郎毋虛摔倒在地,額頭上已經滿是鮮血,更是撞開了一個大口子。
“毋虛,你這是做什麼!”安國公已經起身來,沉聲道:“老夫又何曾說過是你出賣了老夫,真是瞎胡鬨。”
從屏風後麵搶出來的人,正是武京衛指揮使黃天都,已經沉聲道:“快來人,將府裡的大夫喚過來!”
安國公府內,下人眾多,府裡亦是有專門的大夫。
郎毋虛卻是道:“老國公,你讓下官死了吧,下官沒有幫著保護好賬本,難辭其咎,無臉苟活於世上!”他捶胸道:“是下官無能,是下官無能,愧見老國公啊……!”
黃天都沉聲道:“彆叫了!”臉色凝重,向安國公道:“父親,看來此事與毋虛無關,是另有他人出賣了咱們,此人必須揪出來,否則後患無窮!”
老國公頷首道:“老夫相信毋虛,他對老夫忠心耿耿,絕不會出賣老夫。”叫了人進來,吩咐扶著郎毋虛下去處理傷口。
等到郎毋虛離去,安國公臉上立刻顯出陰鷙的笑容,緩緩道:“漢王英明,這內奸,竟果真是他!”
黃天都一愣,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