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臉上的笑容斂去,緩緩道:“你覺得你的誌向不如他?”
“當然不如。”瀛仁搖頭道:“太子哥哥,我記得你小時候常告訴我,等你做了皇帝,便會讓百姓豐衣足食,而三哥的誌向,是要開疆擴土,比起你們,我……我實在沒有什麼誌向。”
“不要妄自菲薄。”太子搖頭道:“那你可知道,當時我聽到你們的回答,心裡又是如何想的?”
“不知道。”
“比起老三,我更欣賞你的回答。”太子正色道:“不要以為我是在這裡說你的好話,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們的性情,從那次回答之中就已經分出了高下。或許很多人都會覺得老三的話讓人振奮,比你有誌向的多,但是我卻覺得,你比起老三,更適合成為一國之君。”
瀛仁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清風從楚歡的臉上拂過,聽到他們兄弟對話至此,楚歡卻已經明白太子接下來要說什麼。
“屈楚離攻滅大華朝,自那以後,中原大地群雄紛爭,百姓流離失所,鐵血爭殺,無數人的性命如草芥般湮滅,無數村莊城鎮被毀,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家破人亡。”太子緩緩道:“父皇南征北戰二十年,這才一統四海,定鼎天下。立國十八年,百姓才漸漸從戰亂中走出來,人們開始安居樂業,這一切都是來之不易。要想大秦穩固下去,最首要做的,就是與民生息!”
“與民生息?”
“是。”太子點頭道:“民為國本,百姓不得生息,便是國不得生息。老三的豪言壯語,卻讓帝國充滿了危險。他雖然有才,但是心高氣傲,從小就四處聲稱,日後要做出一番大事業。在他心中,大事業不是讓百姓安居樂業,而是要開疆擴土。就算他朝被他壓住黃家,讓他君臨天下,他必定會窮兵黷武,西北西梁,北方夷蠻,東北高麗,還有東海外的那些島國,甚至於極西之地的番邦異族,我想隻要他存了開疆擴土之念,那麼大秦便會常年用兵,你覺得那是幸事,還是不幸?”
瀛仁搖頭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如果真是那樣,用不了幾年,我大秦帝國就會毀於一旦。”太子肅然道:“戰爭可以立國,但是戰爭卻更容易亡國,百姓疲憊,長期用兵,最後隻能內憂外患,走向毀滅。所以無論黃家能不能得勢,老三必定不能成為儲君,而擔起這大任的,隻能是你。你能想著讓一匹馬吃飽穿暖,自然也會想著讓天下百姓吃飽穿暖。”
瀛仁站起來,擺手道:“太子哥哥,我……我……!”
“老三不能成為儲君。”太子十分堅定地道:“這是為江山社稷考慮。阻止老三,必先阻止黃家,你現在可明白我的意思?”
瀛仁道:“太子哥哥,你是說……要除掉安國公一族?”
太子沒有掩飾,十分肯定地點頭。
“可是……可是安國公勢力極大,又有三個護著,就連父皇……就連父皇對他也十分的寵信,咱們……!”皺起眉頭來。
太子乾脆利落問道:“那你可知道父皇為何要將楚歡安排進戶部?”
楚歡心中暗歎,繞了半天,事兒終究還是繞到了自己的頭上來,怪不得太子讓自己推著輪椅來逛園子,不過是想讓自己聽聽最後一番話而已。
瀛仁搖頭道:“父皇的心思,我實在猜不透,太子哥哥,你……你可明白父皇的意思?”
“楚歡,你是否明白?”太子沒有回答,卻第一次向楚歡問道。
楚歡肅容道:“聖上調小臣入戶部,令小臣十分惶恐,小臣無才無能,卻被提拔為戶部主事,小臣……!”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太子打斷:“你若不明白,就不會當眾毆打竇易,更不會將竇易逼走。你看上去不是一個蠢人,可是一進入戶部,就連番得罪人,如果不是明白了一些什麼,應該不會做那些愚蠢到家的事情吧?”
楚歡心中無奈。
這位太子殿下雖然雙腿廢了,卻畢竟不是凡夫俗子,精明的很。
“父皇調你進入戶部,至少不是讓你坐在那裡領俸祿。”太子平靜道:“父皇究竟是想做什麼,咱們不敢去妄猜,但是你惹出風波,必定是對的,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將風波鬨的更大一些。”
“小臣愚鈍,還請太子殿下指點!”楚歡隻能硬著頭皮道。
太子再一次向瀛仁道:“瀛仁,你我都是瀛氏子孫,為我大秦江山,有些事情卻是要義不容辭。本宮要你答應我,與我一起,除掉黃家!”
“除掉黃家?”瀛仁睜大眼睛。
太子點頭道:“黃家的根基就在戶部,隻要斬斷他戶部的根基,他至少是斷了兩條手臂,一個人斷了兩條手臂,也就容易對付的多。”
瀛仁皺眉道:“太子哥哥,我還是有些不懂。”
太子道:“楚歡在戶部擔任度支曹主事,那就是一根刺,這根刺,便是要用來挑破戶部的膿包。”
“挑破膿包?”
“戶部尚書胡不凡,便是膿包的源頭。”太子冷笑道:“揪住胡不凡,就可以挑破膿包,裡麵的膿毒便會流出來。”
楚歡小心翼翼道:“殿下,恕臣直言,胡不凡是戶部尚書,在戶部根深蒂固,身後又有安國公撐腰,戶部之內又多是他的心腹,小臣隻是小小戶部主事,想要挑破,想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太子凝視著瀛仁,問道:“瀛仁,你告訴我,為了我大秦,你願不願意除掉這顆毒瘤?”
“太子哥哥,瀛仁……瀛仁真的不願意卷入這些是非。”瀛仁苦笑道:“太子哥哥又何必逼我?”
太子凝視瀛仁片刻,忽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抬頭看著夜空,若有所思。
便在此時,忽見到田候從一條小道上過來,隔了一段距離,拱手道:“殿下,晚膳已經準備好,夫人正在那邊等候!”
太子微一沉吟,終於道:“咱們先去吃東西吧!”
瀛仁跟在太子旁邊,楚歡在後麵推輪椅,田候在前麵隔著一段距離帶路,來到一處雅廳,雖然不大,但是布置的卻十分雅致。
琉璃夫人就在雅廳之中迎候,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一身宮裝,梳著雲狀發髻,略施粉黛,白裡透紅的俏臉,彎彎的柳眉,勾魂奪魄的朦朧碧眼,還有那嬌豔欲滴的紅潤小嘴,雖然儀態典雅,但是不自然間媚態橫生,這種天生自然流露出來的媚態,絕非那些庸脂俗粉故作姿態所能比擬,兩者相比,判若雲泥,琉璃夫人這種天然的媚態,才是真正的媚到骨子裡,媚而不俗,豔而不妖。
琉璃夫人帶著一陣淡淡的幽香靠近過來,聲音婉轉動聽:“讓妾身來!”一隻手搭上了輪椅,楚歡問到她身上的幽香,瞥了一眼那凹凸起伏玲瓏有致的魔鬼身材,很自然地退開,琉璃夫人這才推著輪椅,柔聲道:“殿下,妾身先帶你去洗洗手!”
太子含笑點頭,向瀛仁道:“你們兩先坐下稍等,我去洗一下手,若是不洗手,琉璃可不讓我吃東西!”他說這話時,竟是充滿了溫馨之感。
琉璃夫人向瀛仁微微頷首,又看了楚歡一眼,嫣然一笑,百媚橫生,隨即便推著輪椅離開。
雅廳之內擺好了案幾,需要席地而坐用餐,瀛仁徑自到了左邊的一張案幾坐下,示意楚歡在自己下首坐了,湊近過來,低聲道:“楚歡,太子哥哥是不是想要與我們聯手對付三哥?他說是要對付安國公,除掉安國公,豈不就是斬斷三哥的手足?”
楚歡心中暗暗點頭,瀛仁畢竟還是天生有悟性,這小子以前不想著權力之爭,渾渾無知,如今心有所想,卻也是伶俐的很。
楚歡悄聲道:“殿下心中如何想?”
瀛仁皺起眉頭,微一沉吟,才道:“太子哥哥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黃家把持錢糧,我大秦從上到下的錢糧運轉,都是皇家在幕後操控,如今父皇修道,也不理會此事,長此以往,讓黃家得勢倒也罷了,可是他們的錢糧不用在正途,大秦各地有災卻不能救,反倒是一再增加賦稅,如此下去,天下隻會越來越亂。老師曾經說過,古往今來,隻要百姓生活不寧,帝國便陷入危難之中,黃家的存在,隻能讓我大秦越來越亂。”
楚歡微微頷首道:“如此說來,殿下自然也是想著除掉黃家?”
“楚歡,這事情我也是好生為難。”瀛仁歎了口氣:“太子哥哥雖然那般說,可是我總感覺他是要借助咱們對付三哥,我不喜歡這種感覺,而且……而且想要扳倒胡不凡,斬斷黃家的手腳,談何容易?你隻是一個主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因此而陷入險境!”
楚歡聞言,心裡倒是有些舒坦,低聲道:“殿下,有時候做事情,不必卻看是怎樣做,而是想想事情的結果是不是對我們有利。”
“哦?”瀛仁充滿求知欲:“楚歡,此話怎講?”
“太子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即使漢王不想傷害殿下,但是漢王黨中人,卻必定視殿下為絆腳石,如今漢王黨勢力最強,如果他們將矛頭指向殿下,殿下是願意孤軍奮戰,還是願意與太子聯手?”楚歡神情嚴肅:“殿下心裡清楚,時至今日,殿下想要遠離儲君之爭,獨善其身,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殿下回絕太子,不但日後漢王黨是你的敵人,甚至與太子也有可能成為你的敵人,殿下,各種關竅,你仔細想想。”
瀛仁點頭道:“楚歡,你說的有道理。其實就算不管是不是針對三哥,黃家在朝中的勢力已經太大,黃家不除,國將不寧!”
“殿下既然心裡也不想讓黃家存在下去,就該有自己的打算。”楚歡鄭重道:“我們可以與太子聯手,卻不能被太子挾持,太子可以利用我們,我們亦可以借用太子的力量,凡事咱們都要三思而後行,但卻絕不能怕事!”
“恩恩!”瀛仁連連點頭,似乎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隨即想到什麼,輕聲問道:“楚歡,今日你的運氣不錯,能夠見到琉璃夫人!”
“琉璃夫人……!”楚歡想了想,輕聲問道:“殿下,那是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