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翻過高牆,心中曉得,自己今夜殺了駙馬,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駙馬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被擊殺,接下來的京城必定會展開嚴密的搜查。
雖然一擊得手,而且楚歡素來也是膽大之人,但是躍過高牆之後,楚歡心中還是升起一股緊張感,方才出手殺人,沒有時間留給他思考的空間,此時得手,想到方才的情景,卻多少有些後怕,方才若是沒有得手,又或者落入他們的手中,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也幸好這黃庭朗一心想著奸.淫周夫人,而且有著在露天行.淫的怪癖,身邊的護衛不多,否則若是在屋中行樂,屋子四周團團保護,楚歡就未必有機會得手。
楚歡心中也明白,黃庭朗如此肆無忌憚,顯然是之前經驗十足,在這院子裡,也不知道被他奸.淫多少良家女子和婦人。
擊殺了駙馬,楚歡心中雖然有一絲緊張,但是更多的卻是痛快,他不能在這裡多停留,順著小巷子迅速撤退。
黃庭朗被殺,他身邊那群護衛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必定會追來,他對這一片街巷並不熟悉,隻能按照原路折返。
那批護衛果然都不是善茬,楚歡很快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那些護衛的追趕速度竟是不慢。
楚歡宛若暗夜幽靈,轉到一處交叉路口,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這邊!”
楚歡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卻見到左邊的街巷中,一人正在那邊向自己招手,瞧那人身形,楚歡立刻就認出來,正是先前突然消失的裴績。
身後追兵漸近,楚歡身形一閃,晃了進去,裴績也不多言,隻道:“跟我來。”他雖然瘸腿,但是動作還真是不慢,往前行出幾步,又轉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條巷子裡十分昏暗,黑乎乎一片,進了巷子沒多久,巷口便有追趕的護衛停了腳步,已經有人道:“會不會在這條巷子裡?”
“你們兩個進去看看!”
兩名護衛持刀小心翼翼進到胡同之內,這胡同倒也不長,而且十分窄,僅能容下一個人前行,如同羊腸一般,走出一陣,前麵竟然是一堵牆,卻是一條死胡同,並無人跡,兩人這才返身回去,道:“裡麵無人,必是往前麵跑了,快追。”
一眾護衛迅速離開,等到腳步聲去遠,從上麵落下兩個人來,卻是楚歡和裴績四肢撐在兩牆之間,懸空躲在上麵,方才護衛沒有往上麵注意,而且這裡麵黑乎乎一片,難以看清,卻被楚歡和裴績躲過。
落地之後,裴績走到胡同口,左右看了看,向楚歡招手,二人這才出了胡同,折返而回,裴績對與這邊的道路卻是十分的熟悉,儘撿偏僻小巷,楚歡隻感覺像是走迷宮一般,不知不覺中,到了一條街上,楚歡覺得有些熟悉,這才發現已經回到了百通坊。
兩人一路上都不說話,回到木屋之中,裴績點著燈火,向床上看去,臉色立時變了,床上空空蕩蕩,按理說秦雷此時應該就在床上沉睡。
“裴大哥,出了何事?”
“雷兒不見了。”裴績神色凝重:“我去尋他。”他正要出門,木門卻被推開,兩人同時握拳,卻見到秦雷輕手輕腳走進來。
裴績皺眉道:“你去哪裡了?”
秦雷不說話,隻是憨笑,楚歡眼尖,瞅見秦雷胸口衣襟有幾處血跡,吃驚道:“雷兒,你怎麼了?”
裴績也已經看到,急忙上前,問道:“這……這哪裡來的血?”
“壞人的血。”秦雷嘿嘿笑道:“我跟在你們後麵,看到有一個人追你們,攔住了他,是他的血。”
裴績和楚歡對視一眼,都顯出驚訝之色。
裴績走到門前,向外看了看,外麵道路死一般寂靜,夜深人靜,毫無聲息,這才鬆了口氣,關上木門,讓秦雷脫下外衣,重新找了衣裳換上,秦雷穿上衣裳,打了個哈欠,似乎很困倦,跑到床上一頭躺下,隻是片刻間就響起了呼嚕聲。
兩人落座之後,楚歡看著裴績,裴績看著楚歡,都不說話,片刻之後,兩人都露出笑容來,楚歡率先笑道:“裴大哥晚上睡不著?”
裴績也笑道:“楚兄弟喜歡逛夜路?”
“其實……我準備是找裴大哥飲酒,隻是來的時候,裴大哥並不在屋裡。”楚歡笑道。
裴績微笑道:“出去看個朋友。”
“順便點了一把火?”楚歡陡然問道。
裴績並不吃驚,隻是微笑道:“為了一個女人,如果落入他們手中,失去大好前途,楚兄弟覺得值不值?”
楚歡知道裴績不再賣關子,臉上卻是若無其事笑道:“人總有血性,血性一上湧,有時候連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的。”
裴績歎道:“我也衝動過,其實有時候想想,就算真的殺死一兩個為惡之輩,也僅僅是小打小鬨,根本動搖不了太大的根基,而且這樣的人太多,殺也殺不完的。”頓了頓,微笑道:“不過古語說的好,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有血性,總是好的。”
楚歡知道裴績話中有話,笑了笑,並不多言。
“今夜的事情,本來是我要做的。”裴績坦白道:“隻是我沒有想到楚兄弟會來找我。”
楚歡問道:“裴大哥知道我一直跟著你?”
裴績點點頭,笑道:“上天其實很公平,奪你一物,也會賜你一物,他讓我瘸了一條腿,但是給了我一對好耳朵……!”淡淡一笑,道:“常人能聽到的動靜,我自然能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我有時候也能聽到。”
楚歡道:“如此說來,裴大哥是有意將我帶到那位秘書郎的宅子前?”
裴績含笑道:“楚兄弟可以隨時都會返回的,我可沒有叫你跟著。”
楚歡哈哈笑道:“是小弟冒昧了。”
“楚兄弟義氣中人,今夜我是看在眼裡的。”裴績道:“不瞞你說,昨日我就已經打聽到周燎的宅子,盯著周燎的宅子,自然能跟到黃庭朗的私宅,如果不是楚兄弟今日跟隨,想必今日動手殺那畜生的會是我。”
楚歡道:“很難想到裴大哥會有此身手。”
裴績淡淡笑道:“楚兄弟,你有血性,有武功,像你這樣的人物,不愁沒有前程。”頓了頓,緩緩道:“男兒在世,固然要有所作為,但是道路卻多有不同。我少年之誌,便是以一腔熱血,縱橫沙場,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隻是那時候年紀幼小,初學兵略,尚未學成,當今聖上便已經平定天下,一統四海。那時候我心裡既是歡喜又是遺憾。”
楚歡道:“裴大哥歡喜天下終於太平,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遺憾的是一身所學沒有用武之地。”
裴績短短幾句話,卻是讓楚歡隱隱明白,眼前這個瘸子,必定是一個有大才之輩。
裴績笑道:“我也是血肉之軀,有人的七情六欲,學無所用,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隻是聖上立國之後,天下漸漸太平,看到百姓安居,我心裡那股遺憾慢慢消失,此後學習兵法,已經不是為了有所用,隻是一種樂趣了。”
楚歡道:“小弟聽人說過一句話,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若是為有所圖去學東西,進展未必快,若是隨性而學,倒是突飛猛進,另有感悟。”
“說得好。”楚歡這句話,顯然是大合裴績的胃口,拍手道:“隨性而學四字,當真是妙極。不瞞兄弟,立國之前學習兵書,隻是膠柱鼓瑟,拘泥於書上的行軍布陣,雖然亦覺得武侯兵書、孫子兵法極其玄妙,但是也隻是遵循前人之道,那時候雖有感悟,但總是感覺有一些不對勁。”
楚歡似乎對兵法也頗感興趣,他此時方知裴績竟然精通兵法,頓時來了精神,竟渾然忘記先前兩人剛剛刺殺駙馬黃庭朗之事,身體微微前傾,問道:“此話怎講?”
裴績說起兵法,倒也是談性頗濃,道:“當時也是不知到底有什麼不對勁,隻是一種感覺而已,我也一直在尋求答案。立國之後,我便開始雲遊天下,見識我大秦帝國的山川河流,丘陵江海,也誠心去尋求名師傳授,見識過大好山河的地形概貌,再聽那些名師的講解,我終於尋到了苦尋已久的答案。”
楚歡誠摯道:“還請裴大哥指教。”
“多年苦學兵書,前輩先賢的兵法布陣爛記於心,卻總是覺得有些不全之處,直到數年前,我才終於明白,兵法的真正要義,不在書上,而在心中。”裴績緩緩道:“前輩兵法大家留下兵書,其目的本身,絕非是讓後人照章辦事,他們隻是傳授兵法經驗,讓後人借鑒,後人讀兵書,不能隻看兵書,而是要從兵書的字跡之中,看到隱在兵書之後的真正要義。”
楚歡肅然聆聽。
“紙上談兵,不如無兵。”裴績眼睛亮起來:“真正的兵法之道,其實絕不可能真正記在兵書之上,但凡統兵將領,多少都會研讀兵書,如果遵循兵書上的韜略布陣作戰,敵我將帥皆知,毫無秘密可言,也就根本占不得優勢,所以我漸漸懂得,兵法的真正要義,其實隻有兩個字。”
“哪兩個字?”
“無常!”裴績肅然道:“兵無常態,人無常勢,用兵之道,鬼神莫測,玄幻萬變,儘在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