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此時靠近,卻是看的分明,這大漢的皮膚極黑,虯髯茂盛,幾乎擋住半個臉,但是卻瞧得明白,這大漢的鼻子極高,額骨微微前凸,瞳孔也比普通人大上一些,漆黑的眸子如同夜空裡的星星一般,竟是隱隱透著一股子神威。
這大漢陡然起來,怒目相視,若是一般人,隻怕要被嚇住,楚歡卻是淡定自若,伸出手,手心托著兩塊梅花糕,微笑著,他既然知道這大漢是聾子,便不說話,但是這個動作傳遞的意思卻已經十分的明顯。
虯髯大漢看了楚歡手中的糕點一眼,怒色微微和緩,卻並不接受,隻是重新躺下,用被褥蒙住了頭,表現的十分怪異。
黃複道:“楚兄弟,你不用理會他。這還是坊主前陣子在外麵帶回來,看他有些力氣,留在糧庫裡搬運糧食。聽說這家夥沒有工錢,一日隻給他三頓飯吃便好……隻是這家夥脾氣不好,誰靠近他,他都當成仇人一般看待。”他先前直呼楚歡之名,此時楚歡送了他糕點,他便稱呼起兄弟來。
楚歡微皺眉頭,盯著鼓起的被褥,若有所思。
便在此時,外麵已經傳來梆子聲,聽得有人已經叫道:“都歇下了,吹燈歇下了……!”
黃複卻是找了一塊布巾將一塊糕點包起來,拿了另一塊,低聲道:“楚兄弟,滅了燈歇息吧!”
楚歡收回糕點,回到床邊,吹滅了燈火,這才上床躺下,心裡卻兀自感到十分奇怪,方才他看清楚了虯髯大漢的麵孔,隻覺得那麵孔和中原人頗有些不同,倒像是外邦人士,隻不過不那麼明顯罷了。
隻不過這虯髯大漢的胡須濃密,掩飾了大半張臉,如果不仔細看,絕難看出與中原人的不同之處。
燈火熄滅,沒過多久,黃複和牛金便傳來鼾聲,顯然也是累極了。
楚歡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到旁邊傳來很輕微的響動聲,他微睜開眼睛,身體卻不動,在昏暗之中,卻瞧見那虯髯大漢正從床鋪上起身來,動作很小,如果不是楚歡的聽力極佳,那是很難發現身邊的異動。
這虯髯大漢起身之後,輕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出門之後,又十分小心地帶上了房門,隨即便沒了聲息。
楚歡心中大感奇怪,他今日剛剛來到和盛泉,卻萬沒有想到碰上這等怪人,此時已經是深更半夜,卻也不知道這大漢究竟往哪裡去。
心中又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多疑,那虯髯大漢也有可能是往茅房裡去。
秋夜幽靜,院子裡早已經是死寂一片,和盛泉上下都已經在夢鄉之中,楚歡半睡半醒等了片刻,良久不見虯髯大漢回來,心下更是疑惑,確定那虯髯大漢絕不會是往茅房裡去。
黃複和牛金睡得極沉,鼾聲大作。
楚歡隨即苦笑,那虯髯大漢與自己毫無瓜葛,又何必去多管閒事,無論他想做什麼,與自己又有何乾係?
念及至此,便不再多想,沉沉睡去。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刺耳的梆子聲將楚歡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睛,卻發現天色已經微微亮起來,黎明的一絲曙光從木板房唯一的一處窗戶灑射進來。
黃複和牛金已經匆匆起來,院子裡也已經傳來嘈雜之聲,牛金向楚歡道:“楚兄弟,快些起來,你隨我去晾堂!”
楚歡知道牛金也在晾堂做事,點了點頭,起身來,忽地想到什麼,轉頭去看虯髯大漢的床鋪,恰好瞧見虯髯大漢已經從床上起來,正向門外走去。
楚歡微微皺眉,想起昨夜之事,也不知道虯髯大漢是何時回來,如果不是自己昨夜親見,誰能知道這虯髯大漢半夜三更出去過。
黃複和牛金此時已經往門外走,楚歡也跟了上去,出了門來,天色才剛蒙蒙亮,但是院子裡卻已經是黑壓壓的滿是和盛泉的夥計,人流卻是往廚房那邊過去。
楚歡跟在牛金身旁,也往廚房那邊過去,已經瞧見夥計們正排著隊,一個一個地從那廚房領取早點,而所謂的早點,卻隻是兩個饅頭而已。
廚房前擺放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放著蒸籠,陳師傅站在一旁,小三子和另一名夥計則是向和盛泉的夥計們分發饅頭,夥計們拿到饅頭,一邊吃著一邊往作坊裡去。
楚歡和牛金拿了饅頭,便也往作坊過去,跟著一群人進了作坊之內,到的一處極為寬空龐大的屋內,楚歡就聞到了衝鼻子的黴味,也瞧見這裡麵東一堆西一堆堆滿了半熟的糧食。
這是晾堂,也是整個作坊裡人手最多的地方,共有將近四十人。
剛進晾堂內,一名戴著帽子的中年人上前來,牛金已經向楚歡低聲道:“那是咱們晾堂的小作師,你喚他徐作師就是……記住,當著小作師的麵,千萬彆喊‘小作師’,那會讓人心裡不痛快。”
楚歡點頭,心中卻是十分明白,這就好比後世的正副職,便是副職在身,卻也不希望彆人稱呼職位時在前麵加個“副”字。
中年人背負雙手上前來,打量楚歡兩眼,問道:“你就是楚歡?”
“是!”楚歡點頭笑道:“楚歡見過徐作師!”
徐作師微微頷首,招手將牛金喚過來,吩咐道:“你帶著他拌料!”也不多言,徑自離開。
此時大夥兒都已經是將饅頭吃完,開始各就各位做事,牛金帶著楚歡到了一處糧食堆邊上,找了一把鐵鍬遞給楚歡,輕聲道:“你跟著我將這小麥料攪動,要將裡麵的酒曲和料子攪勻稱了才成。”說完,拿著鐵鍬,率先示範起來。
楚歡瞧見,隻覺得牛金手裡的鐵鍬就是一個大鍋鏟一般,而那小麥堆則是放在鍋裡的要炒的菜,用那大鍋鏟翻來覆去炒勻。
楚歡看了幾下,便即明白,這事兒其實十分的簡單,也便幫著攪動起來,牛金已經輕聲道:“咱們和盛泉釀造的酒,頗有些不同。咱們這裡的是以小麥為主的麥釀酒……你瞧這裡麵也有玉米和高粱,但是份量極少!”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另幾處,那邊的夥計也如這邊一樣在攪動熟糧堆,壓低聲音道:“那邊都是以高粱為主,釀的是高粱酒……唔,那便是大麥酒……這糧食不同,配的酒曲也不同,出來的味道也是不儘相同……!”
楚歡前世是調酒師,還真與酒類接觸極多,紅酒、白酒、黃酒……分門彆類,他隻要聞一聞,便能斷定出酒水的年份和品牌。
白馬莊、木桐莊、希雅絲、羅曼麗.康迪……威士忌、白蘭地、朗姆酒……茅台、汾酒、五糧液……這些名詞對於楚歡來說,那是信手拈來,極為熟悉。
但是楚歡雖然對各種名酒十分了解,卻對釀酒工業一無所知,他所接觸的都是成品美酒,根本沒有接觸過酒坊,更不可能接觸這樣古老的酒坊。
毫無疑問,酒坊中的一切對於楚歡來說,都是十分的陌生,卻也是十分的新奇。
“那竹清酒是哪種酒?”楚歡問道:“是大麥酒還是高粱酒?”
“不是大麥酒,也不是高粱酒,那是大米酒!”牛金笑道:“竹清酒可是咱們和盛泉的招牌,隻是大米價格昂貴,所以竹清酒的產量不多,價格也很昂貴。咱們酒坊每出十壇酒,也就一壇酒是竹清酒而已!”
楚歡微微頷首,他在一品香飲過竹清酒,確實是上等的美酒,甘瀝淨爽,醇香無比。
正在此時,耳邊卻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不想乾活,就滾出和盛泉,吃乾飯不做事,咱們和盛泉可養不起這樣的大爺!”
楚歡皺起眉頭,轉頭看去,隻見那小人嘴臉的袁管事不知何時來到了晾堂,就在旁邊不遠處冷冷地望著這邊。
這晾堂人來人往,楚歡與牛金說話,倒是沒有注意袁管事過來。
牛金臉色頓時發白,低下頭,一聲不吭,急忙做事。
楚歡淡淡地看了袁管事一眼,他記得韓淵的囑咐,不要輕易與袁管事結怨,所以也不理會,自己做事,隻不過他這冷淡的反應,卻是讓袁管事臉色更加陰沉,這袁管事背負雙手,打量楚歡一番,嘴角泛起冷笑,緩步走開。
晾堂內的夥計們忙忙碌碌,沒過多久,楚歡竟是感覺身上冒出汗水來,帶著熱意,他站直身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名夥計手中抱著一隻瓷罐,正往自己這邊過來,速度極快。
楚歡微皺眉頭,正不知那夥計要做什麼,卻見那人走到自己身邊,卻陡然往自己身上撞過來,楚歡反應快極,側身閃過,那夥計撞了個空,腳下拌蒜,竟是一下子摔倒在地,手裡的瓷罐子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從裡麵散出黃色的酒曲來。
這裡突然起了變故,瓷罐子破裂的聲音傳開,四周不少人便即將目光投過來,一個個顯出疑惑之色。
那摔在地上的夥計此時卻已經坐在地上,指著楚歡尖聲道:“你……你為何要撞我?你可知道,這……這是還沒有製成的酒曲,你……這都怪你……!”
楚歡先是皺眉,當他看見不遠處袁管事正快步往這邊走過來,頓時明白什麼,眼中劃過寒意,嘴角也泛起一絲冷笑。
袁管事還沒靠近,就已經抬手指著楚歡叫起來:“老子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家夥,是不是方才我說了你兩句,你就將氣撒在彆人身上?這壇酒曲,你可知道值多少銀子?”
楚歡淡淡看著袁管事,平靜道:“不是我撞的!”
“你還狡辯!”袁管事冷笑道:“我看得清楚,他從你旁邊經過,你故意撞他,你難道還不承認?”
“你親眼所見?”楚歡將手中的鐵鍬放下,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袁管事:“你既然看見,就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是我撞的他,你……難道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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