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一氣衝進了左邊屋子,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看到,屋內空空蕩蕩,隻有一張木床,床邊放著兩張椅子,一名滿頭花發的老婦人已經坐起身子來,看到從門外衝進來的楚歡,一臉的不敢置信,顫聲道:“二郎,真的……真的是二郎回來了?”
楚歡鬆開手,包裹落在地上,一步步上前去,看著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跪倒在老婦人腳下,“是我,我是你的二郎,兒子回來了!”
老婦人已經淚如雨下,張開手抱著楚歡,雖然許多年沒有見到,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青年,正是自己失蹤多年的兒子。
老人抱著自己的孩子,不敢撒手,生怕這是一個夢。
素娘此時也已經回到屋內,站在門邊,看到母子相認的一幕,臉上也微顯激動之色,但是很快,臉上又顯出怪異之色來,看著楚歡的背影,眼中竟似有幾分厭惡之色,隨即瞧見地上那隻灰色包裹,臉上頓時堆起一些笑容,扭著腰肢上前去,笑道:“娘,二郎回來就好。這些年你日思夜想,總算將他盼回來了!”
老婦人這才鬆開手,擦了擦眼淚,向楚歡道:“這是你嫂子,快些見過!”
楚歡心中已經猜知,起身來,對著素娘恭敬一禮,素娘笑了笑,欠了欠身子還了一禮,又主動上去從地上拿起包裹,一改方才冷冰冰的模樣,笑咪咪地道:“這是二郎的行禮吧?我來幫你放好!”隻覺得包裹很重,手指碰處,隻覺得有些堅硬,心中很是歡喜,楚歡卻已經過來接過,恭敬道:“不敢有勞素娘姐!”
素娘也不以為意,老婦人卻已經問道:“二郎,你一路辛苦,還沒吃東西吧?”
楚歡過去握著老夫人的手,含笑道:“娘,二郎不餓!”
老婦人已經向素娘道:“素娘,二郎沒吃東西,你弄些吃的!”
素娘答應一聲,轉身出去,客堂很快就亮起了燈火,隨即素娘又拿了過來將老婦人房中的油燈點燃,這才出去。
老婦人拉著楚歡在床邊坐下,輕歎道:“這兩年,全虧了素娘,否則今日你回來,隻怕見不到為娘了!”
楚歡此時心中也大感怪異,腦中的那個記憶清晰地告訴他,自己應該還有父親和兄長,可是到現在為止,家中另外兩個男丁卻是一個也沒有見到。
“母親,父親大人和大哥去了哪裡?”楚歡握著老婦人乾癟的手,滿是疑惑問道。
老婦人聞言,身體一顫,眼圈兒又是一紅,道:“他們……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二郎,你……你回來的晚了!”
楚歡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記憶之中,父親身體不好,而且年事已高,離家多年,父親離世倒可以理解,隻是大哥比自己隻是年長四歲,正大壯年,怎會也離開人世?
如此說來,素娘豈不是寡嫂?
難道家中,就隻有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在撐著?
想到此處,楚歡隻感覺心中一酸,他瞧見這屋裡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土坯房子多年沒有翻修,破舊不堪,甚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還往屋內鑽進一絲絲涼風,好在老婦人床上的被褥足夠厚實溫暖,但是家中生活的淒苦卻也是一目了然。
“你父親本來就有病在身,八年前你突然失蹤,你父親四處找尋,全無音訊,那時候就傷心過度加重了病情。”老婦人傷心道:“撐了不到半年,也就去了。”
“那……那大哥又是怎地走了?”楚歡問道。
“你父親離世後,就是你大哥一直撐著這家照顧我!”老婦人道:“家中清貧,當年為了醫治你父親的病,借了不少銀子,這些年你大哥靠著家裡兩畝薄田,既要償還債務,還要貼補家用,入不敷出……!”
楚歡神情黯然。
“家裡沒有銀子,小的時候,你父親就與素娘的父親定了娃娃親,你大哥年歲既大,按理說早就該娶妻生子,隻是……隻是家中哪有銀錢為他娶媳婦,隻能一拖再拖!”老婦人歎道:“你大哥為了早些取回素娘,除了種田,又時常出去打漁,想多讚些銀錢,兩年前你大哥去往縣城賣魚,與人起了爭執,被人打傷,回來之後,幾個月都不能起床!”
楚歡聞言,雙拳握起,冷聲道:“是何人打傷大哥?”
“現在也說不清了,都說是縣城裡的一幫無賴。”老婦人傷心道:“你大哥一直不能起來,身體越來越差,日日吐血……我沒有法子,去找你舅爺商量,你舅爺便提議將素娘娶過門來衝衝喜,說不定大郎的病就能好起來。我思來想去,便將家中的銀錢湊起,又借了些銀子,終是將素娘迎過門來,誰知……!”說到此處,老人眼中滿是淚水,抬手擦了擦,繼續道:“誰知素娘過門不到一個月,你大哥……你大哥還是沒有撐住,就那樣去了!”
楚歡歎了口氣,實在沒有料到家中竟是有這樣的變故,大郎即去,家中隻剩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頑強生活下來,中間的苦楚,不問可知。
他心中隻是想:“既然我回來了,無論還有天大的事情,先也顧不得了,先要讓她們過上好日子才成!”
老婦人握著楚歡的手,輕聲道:“素娘是個好姑娘,你大哥去後,她日夜照料著我,家裡沒有男丁,種不了田,好在村裡徐家嬸子幫忙,素娘又能刺繡,徐家嬸子那些絲絹來,素娘在上麵刺花繡鳥,交給徐家嬸子換些銀錢度日……!”說到此處,想到什麼,擦了擦眼淚,強擠笑容道:“你瞧我,一說這些就沒個停,二郎,快告訴娘,這些年你去了哪裡?為何一直沒有回來,你可知道,娘這些年望眼欲穿,村裡的人都說你……唉,可是為娘知道,你終究會回到娘的身邊,你瞧,這不是回來了嗎?”
楚歡神情頓時古怪起來,微一沉吟,終於道:“娘,孩兒……孩兒八年前外出之時,被一夥匪人抓去,這些年都在為他們乾活,這次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了出來……!”說到這裡,心中暗暗慚愧:“不是我不說真話,實在是事情太過離奇,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
事情確實很離奇。
楚歡隻記得,前世在酒吧之中,身為調酒師的他瞧見幾個流氓欺負自己的女老板,一時激憤,挺身而出,在乾淨利落打趴下三名流氓之後,卻被一名猛漢一刀刺破了自己的心臟,倒地昏迷之後,當他再次醒來,便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還清楚的記得,醒來之後,看到一張虯髯大臉,從那一天起,他離開了這個地方,一彆就是八年,但是這具身體的記憶卻沒有一絲遺漏,換句話說,這具身體承載著兩個人的記憶----前世沙飛鵬,今生楚歡!
這樣離奇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對母親言明,莫說是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老村婦,便是高高在上的皇親貴胄,對於這樣離奇的事情隻怕也是嗤之以鼻。
他心中清楚,自己如果真的說出來,母親不但不會相信,甚至還會覺得自己的兒子精神有問題,在外麵多年變成了一個傻子。
母子二人說這話,門外卻是傳來動靜,楚歡知道是素娘在為自己弄吃的,起身來,便要出去向素娘說一聲辛苦。
楚歡倒是記得,素娘是鄰村葉家窪的人,他的父親也是農家出身,當年卻與楚歡的父親有些交情,兩家也曾偶爾走動,記得素娘小的時候,還隨著父親往這邊來了幾次,她年紀雖然與楚歡一般大,但是性子卻有些野,硬是讓楚歡叫她姐姐。
小的時候,兩家便定下了娃娃親事,所說那時候素娘和楚歡相處的多些,但是定下的親事,卻是將素娘許給了老大。
楚歡扶著母親先躺下,這才出了門來,客堂並不寬敞,一張成舊的桌子上點著油燈,客堂角落處卻是砌著灶台,素娘此時正彎著身子,往土灶裡麵添柴火。
楚歡望向灶台,半舊已經有些發黃的小瓷碗中放著調好的麵糊,旁邊有小袋子麵粉,看分量已經不多。
素娘添了柴火,感覺身後有人,急忙轉身,見是楚歡,也不多說,麻利地將調好的麵糊倒進鍋裡,說道:“家裡存糧不多,給你煎兩張餅填飽肚子……瞧你這樣子,這些年在外麵隻怕也過得不怎麼樣,這頓有餅吃,下頓可就未必了……!”她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卻十分動聽,雖然不像先前在門外那般冷冰冰,但也沒有幾分熱情。
見楚歡不說話,轉頭看了一眼,抬手撩了撩腮邊一綹青絲,女人味十足,問道:“怎麼不說話?啞巴了?”
楚歡看著素娘衣著樸素,手腳麻利,心中感歎,拱手一禮,肅然道:“素娘姐,這兩年多虧你照料母親,二郎向你道謝!”
“誰要你道謝!”鍋台裡發出滋啦啦的聲音:“我過了門,就是你們楚家的媳婦,照顧婆婆,那也是理所當然。你要是真想謝我,日後就好好爭氣,好好孝順老娘……!”頓了頓,才淡淡道:“你欠了這個家的,慢慢還回來!”
楚歡明白素娘為何如此冷淡,畢竟身為人子,八年未歸,不曾儘孝,素娘不.明真.相,自然對楚歡懷有一絲怨氣。
素娘在鍋台裡煎著麵餅,又道:“我屋裡有兩塊木板,你先拿出來鋪在客堂,晚上就先這樣歇一晚,回頭再想其他法子!”
楚歡點點頭,看到客堂正位擺著父親和兄長的靈牌,便即過去恭恭敬敬拜了幾拜,隨即才起身走到右邊房門前,正要推門,忽地想到這是素娘房間,不知是否方便,正想問一聲,素娘已經道:“裡麵沒什麼東西,你去將木板拿出來就是!”
畢竟是鄉下人家,不像高門大戶深宅豪院那般講究太多繁文縟節,楚歡這才推門而入,這屋裡的油燈已經拿到客堂,甚是昏暗,楚歡摸著過去將窗戶打開,月光透進來,此時打量一番,這屋裡也是簡陋無比,亦是一張小木床,床後是兩隻木櫃子,自然是用來盛裝衣物所用。
床邊有一張小長桌子,上麵放著竹編的小簍,裡麵放著針線剪子,旁邊則是放著一些絲錦,楚歡從母親口中知道,素娘就是靠了這些維持著兩人的生活。
桌上還放著一麵銅鏡和一支木梳,那木梳已經有些發舊,想到傳說中古代女子對鏡貼花黃,胭脂水粉羅腮紅,楚歡苦笑著搖搖頭,那床上倒是收拾的整齊,但是一眼就能瞧出來,床上那一床被褥甚是單薄,比起母親那邊的被子遠遠不如。
這家中可說是一貧如洗,但是楚歡卻完全看出來,素娘是一個極其孝順的兒媳婦。
靠屋子角落放著兩張木板,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恰好今夜能用上,楚歡將木板拿到客堂,並攏鋪在了客堂角落裡,那邊素娘已經煎好了兩張餅,盛在盤子裡放在桌上,隻是道:“好了,吃完早些睡吧!”收拾一番,回到自己的房中,沒過片刻,抱了一床被褥出來,放在了木板上,也不多說話,徑自往母親屋中去了一趟,片刻就出來,看了楚歡一眼,那張很有姿色的臉拉下來,冷哼一聲,扭著腰肢,便即回到自己房中關上了門。
楚歡覺得有些莫名奇妙,吃了兩張餅,隻是個半飽,又往母親房中去,母親卻已經躺下,母子二人又說了會子話,楚歡知道老人身體不好,勸他早些睡下,過去拿自己那隻包裹,卻感覺自己的包裹似乎有翻動的痕跡,想了一想,忽然明白什麼。
素娘方才拿包裹的時候,有些笑臉,語氣雖然不熱情,卻也和緩幾分,但是剛剛冷哼一聲回房,楚歡不明原因,此時楚歡卻明白,恐怕一開始素娘以為包裹裡是銀錢,所以有些歡喜,想必回來進屋看了一下,見到隻是破甲,所以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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