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丹媚一顆心已經透涼。
當年她被帶上白雲島,年紀尚幼,雖然有兩位師兄,但陌影待在島上的時間並不多,而且陌影年紀比赤丹媚大出不少,自然也很難說到一起。
白羽鶴雖然比赤丹媚年長幾歲,但歲數相差不大,他性情雖然沉默寡言,但外冷內熱,看到赤丹媚孤苦伶仃在島上,自然是多有照顧,兩人自小在一起長大,雖然不是親生兄妹,卻勝過同胞。
白羽鶴此刻的狀態,已經表明這位劍客心中已是萬念俱灰。
烏曜劍斷了,對白羽鶴來說就是劍道之路已經走到頭,沒有了劍道,赤丹媚實在不知道以後白羽鶴會如何活下去。
她心中不禁生出怨恨之心。
北堂幻夜不可能不知道如此折辱一名劍客,就等若是毀了他的一生。
齊寧此刻神色也是異常的冷峻。
此前他與大宗師有過接觸,憑心而論,當初島主和北宮一起促成了自己與赤丹媚的婚事,齊寧心裡倒有幾分感激,若非那次生米煮成熟飯,想要讓赤丹媚成為自己的女人,並非易事,是以齊寧對大宗師談不上反感。
也正因如此,知道浮萍計劃是為了對付大宗師,齊寧也生不出太大的興趣。
但此刻看到白羽鶴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想到當初這位劍客的風采,他忽然想起在九宮山上北堂慶所言。
大宗師都是怪物一般的存在,他們對世間的生靈沒有任何在意之心,這些人並不遵從世間的秩序,隻以自己的秩序為秩序,如果哪天這些人發瘋,肆意踐踏世間生靈,那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北堂幻夜在海上踩死十幾頭鯊魚,一名水手隻說多說了一句話,就被輕易奪走性命,而白羽鶴也徹底被北堂幻夜推入深淵。
這位大宗師果真是將世間生靈當做螻蟻,毫無憐憫之心。
以白羽鶴此等高手都被大宗師輕易變成行屍走肉,那麼普通的生靈在大宗師的腳下更是不值一提。
齊寧的後背忽然有些發涼。
他一刹那想到了後世存在的核武器,大宗師的威力固然及不上核武器那般恐怖,但在當世而言,這些大宗師就是核武器一般的存在,他們的存在,對整個世間來說,就是一層陰影。
“我的劍斷了!”白羽鶴再次重複了一句,赤丹媚不忍看白羽鶴這幅樣子,撇過臉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順著臉頰直往下滾落。
“齊寧,帶她走!”白羽鶴望著大海,輕聲道:“好好待她!”
齊寧一怔,一種不祥的感覺升上心頭,卻見白羽鶴掙紮要起身,急忙扶著白羽鶴站起來,白羽鶴輕輕推開兩人的手,竟然向大海走過去。
赤丹媚心下一驚,拉住白羽鶴,顫聲道:“師兄,你.......!”
“我的劍斷了!”白羽鶴再一次重複。
赤丹媚哽咽道:“你可以......你可以重新找到一把好劍......!”
“沒有劍,就沒有白羽鶴。”白羽鶴喃喃道:“我的劍沒了,我的家沒了,我要走!”輕輕掙開赤丹媚的手,繼續向前行。
劍是烏曜劍,家自然就是白雲島。
白羽鶴自小在這裡長大,名義上是將島主當做師傅,但實際上卻是當做父親一樣看待,可是島主為了自己的私利,當初將他逐出師門,今日卻又毫不念及師徒情分,根本不將他當做自己的弟子看待,也根本不在以他的生死。
島主方才親口說出,派白羽鶴前往漢宮,成功的幾率隻有一成,也就是說,白羽鶴幾乎不可避免要落入北堂幻夜的手中,明知如此,島主卻依然派出白羽鶴,究其目的,就是讓北堂幻夜帶著紫龍簫來到白雲島。
為達到這個目的,白羽鶴成為了工具。
白羽鶴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是北堂幻夜下手,但歸根朔源,卻是島主所造成。
烏曜劍斷了,對白羽鶴自然是致命的打擊,而白羽鶴知道了島主心中真正的計劃,讓他徹底絕望。
赤丹媚還要伸手去拉住白羽鶴,齊寧卻是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赤丹媚再也忍不住,撲在齊寧懷中,放聲大哭。
齊寧仰著頭,望向夜空。
他能夠理解白羽鶴現在的心境,白羽鶴已經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意願,他活著一天,就要煎熬一天,對現在的白羽鶴來說,與其承受折磨如同行屍走肉般活下去,走入大海,反倒是更好的抉擇。
齊寧懂,赤丹媚又何嘗不懂。
白羽鶴去意已決,普天之下,已經無人能改變他的心意,赤丹媚可以拉住他一時,但隻能是讓他承受更多的痛苦。
白羽鶴緩步走入海中,赤丹媚的眼淚打濕了齊寧胸口衣襟,卻不敢去看白羽鶴,齊寧神色冷峻,看著白羽鶴的身影被海水吞噬,再一次將目光投向夜空,眼圈也是微微泛紅。
齊寧與白羽鶴沒有深交,但他知道白羽鶴對赤丹媚的愛護是出自真心,而此人本來擁有極為光明的前途,卻最終成為大宗師鬥法的犧牲品。
許久之後,赤丹媚的哭聲停下來,終是將目光投向大海,但此時卻又如何能再見到白羽鶴。
亡殺二奴拿著食物和水來到岸邊之時,白羽鶴早已經被大海吞噬,看到赤丹媚在齊寧懷中哭泣,兩人對視一眼,已經猜到幾分,神色也都變得黯然起來,轉過身,緩步離開。
齊寧牽著赤丹媚的手,順著沙灘前行,任由海水打過來。
距離那艘烏篷船很遠,齊寧終於停下來,牽著赤丹媚在沙灘坐下,輕聲道:“對白師兄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你也不必太過傷心。”
赤丹媚望著夜空,輕聲道:“小的時候,他經常帶著我在沙灘坐著,看著天上數星星。”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隻知道他是島主救回來的孤童。他從來沒有提及過他的家人,在這島上,除我之外,也沒有人真的在意他,當年我一直以為島主待他如子,可是今天才明白,原來......原來島主一直隻是將他當做一件工具。”
“在大宗師眼裡,天底下本就不存在值得他們在乎的人。”齊寧淡淡道:“他們在意的隻有自己。”
赤丹媚看向齊寧,齊寧輕聲道:“島主等待北堂幻夜登島是為了紫龍簫,北堂幻夜前來,隻怕是為了鳳凰琴,說到底,他們都是各有目的。”
“他們為何要這些樂器?”赤丹媚蹙眉道:“島主吩咐我和大師兄在楚國取得鳳凰琴,又派白師兄去取紫龍簫,這.....這兩件樂器到底有什麼用?”
“因為地藏曲。”齊寧沒有繼續隱瞞:“很久以前,有一位浮萍居士,譜寫了三支神曲,是為九天、人間和地藏,地藏曲就是三神曲之一。可是這三支神曲非比尋常,不但需要精通音律的高手奏樂,而且還需要特彆的樂器才能演奏出來。地藏曲是一支琴簫合奏的神曲,普通的樂器根本無法演奏出來,當年浮萍譜出三神曲,隻有他出神入化的音律技藝才能彈奏出來,後人無論用什麼樣的樂器,都無法彈奏。”
這段往事,赤丹媚顯然並不知道。
島主下令自己的弟子去找到三神器,卻並沒有告知用途,赤丹媚雖然取回鳳凰琴,可是島主要以鳳凰琴為何用,赤丹媚卻是根本不知。
“三神曲譜出幾十年後,出現了一位音律高手,他知曉普通的樂器無法彈奏神曲,所以嘔心瀝血,製作出了兩床古琴,鳳凰和百鳥,此外還有紫龍簫也製作成功,鳳凰琴和紫龍簫合在一起,正可以走出地藏曲。”齊寧緩緩道:“所以幾位大宗師都想得到這三件東西,為此可以說是不惜一切代價。”
赤丹媚隱隱明白什麼,問道:“那地藏曲又有何用?”
“玄武丹!”齊寧輕聲道:“傳說中的玄武丹,可以起死回生延年益壽,而且可以消除肉身所有的痛苦,世間有人號稱許多藥物服用後可醫百病全消,那無非是誇大其詞信口開河,可是玄武丹乃玄武神獸體內金丹,或許真的有次效用。”
赤丹媚立刻明白:“你是說,大宗師都要以玄武丹來給自己療傷?”
齊寧微微點頭,道:“幾位大宗師無一例外都有重疾在身,他們雖然突破了肉身極限,修成了凡人根本不可能達到的武道巔峰,但也正因如此,深受其害,即使他們有著高深莫測的神功,卻也無法解除成為大宗師而帶來的肉身痛苦。”微頓了頓,凝視著赤丹媚道:“島主多年來,一直和大雪山的逐日法王暗中交易,逐日法王以天山雪蓮從島主這邊換取幽寒珠,此時你可知曉?”
赤丹媚搖搖頭,但眼睛卻是亮起來:“我知道東齊國君每年都會準備幽寒珠獻給島主,幽寒珠是從雪蚌之內取出,隻在深海才能采取,為此齊國曾經有一支專門在海裡采取幽寒珠的隊伍,一年因此會死很多人,最多也就隻能采取到一兩顆而已,珍貴異常。”
“島主體內有極炎之氣,發作起來,全身經脈就如同烈火炙燒一般,痛不欲生,而幽寒珠可以稍微減輕炎氣帶來的痛苦。”齊寧道:“幽寒珠是寒藥三寶之一,島主也許想以幽寒珠消除體內的炎氣,卻沒有成功,而大雪山逐日法王體內同樣也有極炎之氣,他常年住在雪山之巔,不敢下山,比之島主,他的情況更為嚴重。幽寒珠治不了島主,天山雪蓮也救不了逐日法王,所以二人私下暗中交易,應該是想換一換各自的寶物,試一試能否另有奇效。”
赤丹媚萬沒有想到這中間竟然有如此詭異之事,回想從前點點滴滴,終於明白過來:“所以這些大宗師將最後的指望都放在了玄武丹上?”
“大宗師能夠肉身不死,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體內的勁氣越來越強,遭受的痛苦也越來越深,也許最後實在控製不住,就死在體內勁氣之上。”齊寧肅然道:“所以他們都竭儘全力想要得到玄武丹,島主和北堂幻夜此番相聚,就是為了玄武丹。”目光投向大海,輕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北堂幻夜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應該也是因為體內勁氣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