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藏大師說起一個故事,甚至是一個童話。
但齊寧卻知道,這位高僧絕不會平白無故說起這樣一個平常的故事,他看著麵容慈和的空藏大師,問道:“大師說的小鷹,不知是誰?”
空藏大師微微一笑,道:“王爺,要登上高峰,從來都不會是容易的事情,必然要經受諸多磨礪。”抬手拿起桌上的小砂壺,倒了一杯茶在茶杯之中,推了過來,才道:“你承襲了錦衣齊家的爵位,屢立奇功,如今已經貴為楚國的王爵,雖然一路走來曆經坎坷,但終歸不是什麼壞結果,卻不知王爺對眼下的處境,是喜是憂?”
齊寧一怔,微一沉吟,才道:“談不上喜憂,隻是儘力活著而已。”
“那你對如今的生活,可有眷戀之處?”空藏大師問道:“如果有朝一日,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都消失,無論是官爵,還是親朋故舊,還有你的家眷,這些都不再為你所有,你是否能夠接受?”
齊寧搖頭道:“無法接受,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要讓事情變得更好。”
“請用茶!”空藏大師抬手道:“這是清茶,凝神靜氣,對身體有好處。”
齊寧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這才放下,頷首道:“是好茶!”
“王爺要保護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甚至要讓這一切變得更好,這當然是好事。”空藏大師道:“王爺今日上山,是想追問十八年前的事情。”
齊寧點頭道:“不錯。大師不知是否知道,京城之內,現在大街小巷有許多的流言,都說我並非齊家的血脈。”
“那王爺心中覺得自己是什麼人?”
齊寧皺眉道:“我是大楚的義恒王,傳承錦衣齊家的血脈!”
“王爺既然這樣想,又何必在乎彆人的言辭?”空藏大師歎道:“當年發生的事情,都已經過去,王爺要走的是未來的道路,又何必癡於從前?”
“大師,不知這佛法是從何而來?”齊寧忽然含笑問道。
空藏大師唇邊也泛起一絲微笑,道:“王爺的意思是說,世間萬物,具有緣來,佛法追源於天竺,而王爺也想確知自己到底從何而來。”
“不錯。”
空藏大師低頭沉默了片刻,終於道:“十八年前,令尊正在前線,令堂則是身懷六甲,即將誕下麟兒。那日太夫人派人送來一封信函........!”說到此處,從袖中取出一封已經發黃的信函遞過來,齊寧立刻雙手接過,看著空藏大師,空藏大師含笑微微點頭,齊寧這才從裡麵取出信箋,細細看了看,皺眉道:“信裡說家母即將生產,卻有邪魔入侵,需要高僧護法,大師,這邪魔指的是誰?”
“貧僧當年看到這封信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太夫人不會派人送來這封信。”空藏大師道:“太夫人年輕的時候,就禮敬佛法,心存善念,而且貴府每年都會捐獻香火銀,所以貧僧派了淨塵師弟,帶著六名寺內僧眾前往護法,隻希望麟兒能夠順利生產。”
齊寧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空藏大師。
“太夫人所言並沒有錯。”空藏大師道:“令堂生產那一夜,邪魔果然前來,意欲搶奪麟兒,淨塵師弟率眾擊退了邪魔,隻不過.......邪魔武功了得,終是被他搶走了一個孩子。”
齊寧心下一凜,立刻問道:“大師,當年家母是否生下兩個孩子?”
空藏大師頷首道:“正是,一母雙胞,兩個孩子誕下之後,邪魔便即侵入,其中一個被奪走,那邪魔神通廣大,不但奪走麟兒,而且順利出城,自此之後,那孩子的下落便再無人知道。”
齊寧深吸一口氣。
他之前就判斷柳素衣很可能生下了雙胞胎,但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猜想,此時從空藏大師口中終於得到了確定。
如此一來,小貂兒與錦衣世子樣貌相同,包括有同樣的印記,這就迎刃而解。
按照空藏大師所言,他口中的邪魔當年確實奪走了一名孩子,那孩子自然就是自己的肉身小貂兒。
齊寧記得小蝶說過,小貂兒當初被土老爹發現的時候,是在一處樹林裡,那名帶劍的男子當時生死不知,土老爹救走小貂兒,後來再去樹林,帶劍男子已經沒有了蹤影。
小貂兒自此就生活在民間底層,戰亂之時,顛沛流離。
如果按照空藏大師的說法,他口中的邪魔,是否就是那帶劍的男子?
帶劍男子闖入守衛森嚴的錦衣侯府,甚至奪走一名嬰兒,此後還能逃離建鄴京城,這當然不是普通人。
“那天晚上,齊夫人過世。”空藏緩緩道:“那邪魔武功高強,來去無蹤,為免此人去而複返,回到錦衣侯府報複,貧僧派出了兩名僧眾進入侯府,得到太夫人的準許,隱藏在府中保護。”
“保護誰?”齊寧立刻道:“保護太夫人?大師為何覺得那人會去而複返,要對太夫人不利?大師口中的邪魔,搶走了齊家的孩子,還要對太夫人不利,他為何會對齊家有如此恨意?”
空藏大師沉默不言。
“這封信裡,太夫人直接稱呼那人為邪魔。”齊寧抖了抖手中那封太夫人當初派人送給空藏大師的信函:“也就是說,在那人奪走齊家的嬰兒之前,太夫人已經認定那人是邪魔,雙方早有仇隙。錦衣齊家是帝國四大世襲侯之一,征戰沙場,自然會有許多人視齊家為大仇,齊家如果知道有仇敵來刺,要布下天羅地網,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頓了一頓,才道:“為何太夫人卻想到要大光明寺來護法?”
空藏大師合十唱了一聲佛號,齊寧已經繼續道:“虎神營、京都府、神侯府,都是人多勢眾,齊家請旨從這些衙門裡調兵護衛,並非難事,可是據我所知,當年事發的時候,不但沒有調動其他兵馬,甚至連侯府自家的護衛也沒有參與其中,真正與那所謂的邪魔接觸的,隻有大光明寺的眾位高僧,這當然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堂堂錦衣侯府在危難時候,想到的卻是大光明寺,實在是匪夷所思。”
木屋四周傳來一陣沙沙之聲,那是夜風吹動樹林搖晃的聲音。
“我思來想去,也許隻有一個解釋能夠說得通。”齊寧歎道:“那件事情很隱秘,又或者說,太夫人想讓事情變得很隱秘,沒有調動其他的兵馬,甚至連侯府的侍衛都不得參與進去,隻因為太夫人不想讓這些人知道內情真相,所以太夫人才會匪夷所思地請大光明寺的高僧出手,因為在太夫人看來,出家人總是能夠保守一些秘密。”
空藏大師凝視齊寧,依然沒有說話。
“那人要在家母生產的時候入府行凶,當然不可能事先向侯府通知,那隻會增加他行事的難度,他便是再愚蠢,也不會事先知會。”齊寧目光銳利:“但太夫人這封信送過來,也就證明太夫人確信那人一定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太夫人為何如此肯定?那人的來曆和手段,太夫人一定十分熟悉,她請大光明寺高僧入府,實際上就是為了捕獲她口中的邪魔。”
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放下繼續道:“但這中間有一個極為緊要的問題,那便是邪魔出現的時候。那人為何早不去,晚不去,卻偏偏在家母生產的時候趕到?那人又是如何確定那天晚上家母一定會生產?”他盯著空藏大師的眼睛:“如果讓我說出道理,我隻能說那邪魔一直在注意的產期,而太夫人也明白那人是衝著孩子而至。”
空藏大師又是一聲佛號,齊寧淡淡一笑:“所以我想問大師,那人與家母到底是什麼關係?市井流言,我不是齊家的血脈,這當然不會是空穴來風。”
“王爺想知道真相?”
“京城的流言,來自於蕭紹宗。”齊寧道:“當年那件事情,隱秘至極,即使有人懷疑其中有蹊蹺,但事實的真相,普天之下知道的人鳳毛麟角。蕭紹宗從何得知我不是齊家的血脈?這件事情一旦是真的,對齊家的聲譽自然是極大的打擊,所以太夫人絕無可能對外透露,那麼.......大師這邊是否告知過彆人?”
空藏大師歎了口氣,道:“老夫子,王爺的問題咄咄逼人,貧僧幾乎招架不住,你可不要在外躲清閒。”
齊寧心下一凜,這屋裡隻有他和空藏大師二人,這空藏大人明顯是對第三個人說話,而且稱呼那人為老夫子,著實讓齊寧吃了一驚,左右看了看,忽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立刻回頭,隻見到從門外緩步走進一人來,那人一身青衫,身材瘦長,行走之時,腳步輕盈,若非齊寧耳力驚人,甚至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大光明寺是佛家重地,這個時候,早已經閉門謝客,香客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留在山上,更何況這古林獨舍乃是非常之地,平常香客也根本不可能來到此處。
燈火之下,看清楚那人的臉龐,齊寧駭然變色,赫然站起身來,顯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失聲道:“卓......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