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倒是有太監送來幾張椅子,讓袁老尚書等幾位年事已高的朝中重臣坐著等候。
雖然並沒有大聲喧嘩,但群臣還是低聲私語,竇馗身邊簇擁著七八名官員,臉上都顯出興奮之色,更多人卻是若有所思,並不言語。
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是見到皇帝重新回來,蕭紹宗也是恭敬跟在皇帝後麵回到了大殿之上,執禮太監手中拿著一份蠟封的卷軸,待殿內安靜下來,執禮太監貴和才舉起手中的卷軸尖著嗓子道:“這是奉旨從禦內檔調出來的存檔,封印上注明是先帝龍禦歸天前八天存檔入庫,此外查證過,那天夜裡,先帝召見淮南王入宮,單獨相談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這份密旨存檔,是淮南王離宮之後派人存檔。”
群臣見到密旨存檔找出來,心想看來蕭紹宗呈上來的那道密旨竟然是真的,這淮南王的謀反之罪,今日便要被洗清。
“盧....盧愛卿,這道密旨存檔,你念一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吩咐道。
盧霄一怔,貴和已經將那道密旨存檔送過來,盧霄接過之後,打了開來,看了兩眼,猶豫一下,終是念道:“朕密令:淮南王與朕通脈血親,忠君報國,他日司馬氏但有謀逆之心,著淮南王護國保君,誅殺司馬氏,欽此!”
群臣聽到旨意內容與蕭紹宗呈上的那道一字不差,便都認定淮南王果真是受了先帝的遺命。
蕭紹宗卻已經跪倒在地,恭敬道:“啟奏聖上,禦內檔有此存檔,想來父王確實是受了先帝遺命,臣鬥膽求皇上赦免父王謀反之罪,還他清白!”
竇馗等十多名大臣紛紛站出來跪倒在地,齊聲道:“求皇上為淮南王洗刷清白!”
驚動天下的淮南王謀反一案,卻是因為蕭紹宗今日呈上的一道密旨,眼見得便要大翻轉,淮南王從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瞬間就要變成維護朝廷綱紀鏟除奸佞的大忠臣,許多大臣隻覺得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禦內檔有這道密旨的存檔,沒有皇帝的旨意,沒有任何人能夠擅自進入禦內檔,那麼這道存檔自然是千真萬確。
大殿一陣沉寂之後,皇帝終於嘶啞著嗓子道:“諸位愛卿,朕一直不知道先帝給淮南王留有這道密旨,今世子呈上了密旨,禦內檔也確認無誤,淮南王既然是受了先帝的遺命,那麼皇陵之變,淮南王自然不是為了謀朝篡政。”咳嗽一聲,向盧霄問道:“盧愛卿,你是怎麼想的?”
盧霄恭敬道:“回稟聖上,臣以為既然是先帝留有遺命,淮南王按照先帝遺命鋤奸,自然不是什麼謀反之臣。”
“盧大人所言極是。”竇馗高聲道:“聖上,淮南王為國蒙冤,實乃古往今來大忠大義之臣,臣請聖上為淮南王做主。”他身後眾人頓時紛紛跟隨求告。
皇帝想了一下,才道:“淮南王大忠大義,朕心甚慰。”歎道:“傳朕旨意,淮南王忠君報國,蒙冤受屈,朕心不安,淮南王所負之罪,一應免除,其遺體移葬至皇陵,此外由淮南王世子承襲淮南王爵位。”
有些大臣心下頓覺皇帝這般下旨有些不妥。
畢竟當初定下淮南王謀反之罪,是皇帝親自下了旨意,今日雖然是為淮南王洗清了冤屈,但這道旨意傳下去,就等若是皇帝此前錯怪了淮南王。
皇帝是天子,天子即使有錯那也是無錯。
恢複淮南王的清白,傳昭天下,定然會引起朝野的議論,其後果自然是對皇帝的英明和威儀大有損傷。
隻是蕭紹宗當眾拿出了先帝的密旨,若是不還給淮南王清白,便等若是褻瀆了先皇帝的旨意,這本就是左右為難的事情,如果此事知道的人極少,或許還有另外的處理方法,但現在是滿朝文武俱知,也就沒有回旋的餘地。
盧霄等不少大臣心裡知道其中的關竅,可這時候卻又不能說什麼。
蕭紹宗已經跪地謝恩,皇帝又道:“淮南.....淮南王,你身體不好,暫且就留在宮中幾日.....!”頓了一下,又道:“宮中有太醫隨時可以為你診治,此外.....如今正處戰事,朕....朕知道你平日裡喜讀兵書,你就暫且留在宮中,為朕出謀劃策.....!”
群臣頓時又是一驚,心想外臣留宿內宮,這是極其罕見的事情,皇帝此時下這道旨意,可說是對蕭紹宗器重無比,難道是因為淮南王蒙冤受屈而死,皇帝心存愧疚,所以才對蕭紹宗如此厚愛。
蕭紹宗此前一直都是被禁足在淮南王府,莫說參與國事,便是連出門都不容易,今日皇帝要留蕭紹宗在宮內議事,也便是說給了淮南王參知政事的權利。
許多重臣不由皺起眉頭,心想皇帝還是太過意氣用事。
許多大臣都知道蕭紹宗年幼的時候在宮裡待過,與皇帝朝夕相處,算是幼時玩伴,二人的感情自然也是不差,如今恢複了淮南王的清白,還讓蕭紹宗承襲王爵,這都已經是隆恩浩蕩,可是將其留在宮中議事,還真是不太妥當。
誰都知道蕭紹宗畢竟是太祖皇帝的嫡長孫,此人的存在,就如同先皇帝時期淮南王的存在一般,都是對皇權有著威脅。
先皇帝待淮南王雖然十分寬厚,賜予了大量的食邑,平常也是經常賞賜,但先皇帝一朝卻從未讓淮南王蕭璋真正地參知政事,即使派給淮南王一些差事,也都是一些無關輕重的事情,淮南王從未進入過大楚政事核心。
一直到先皇帝駕崩,淮南王手中也沒有掌握真正的權利,帝國的兵馬,淮南王也是無權調動一兵一卒,正因為如此,群臣得知先帝遺留密旨讓淮南王鋤奸,心下都是大感詫異,畢竟司馬嵐作為托孤大臣,權勢滔天,淮南王除了擁有皇族血脈這一優勢,實在沒有什麼本錢能與司馬氏相抗衡,如果先帝真的要以淮南王去對付司馬嵐,總該在駕崩之前給予淮南王一些實際權力,否則淮南王拿什麼去鏟除司馬氏?
先皇帝沒有讓淮南王蕭璋掌握過實權,朝中文武都知道原因,也都明白這是維護皇權的最佳選擇。
按理來說,當今聖上自然應該延續先皇帝對待淮南王的策略,固然可以對蕭紹宗大加賞賜,但絕不可給予此人參知政事的實權,而小皇帝似乎忘記了先皇帝所做的一切,不但讓蕭紹宗參知政事,甚至還要將他留在身邊。
但皇帝既然都已經親口下旨,誰又能提出反對意見?
小皇帝和蕭紹宗畢竟都是皇家血脈,兩人算是同宗兄弟,這時候若是當朝反對小皇帝在蕭紹宗留在宮中,小皇帝一怒之下,如果扣上一個挑撥皇族兄弟之親的帽子,那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亦有人想這蕭紹宗病入膏肓,也活不了多久,或許因為這個緣故,皇帝對這位同宗兄弟便放鬆了防備之心,畢竟一個將死之人,又能對皇位形成什麼樣的威脅?
更有人想小皇帝下旨將蕭紹宗留在宮中,是否就是想以此將蕭紹宗軟禁在宮內。
蕭紹宗活不了多久,在他離世之前,直接將他置於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盯住,自然不用擔心蕭紹宗會有什麼小動作。
群臣心思各異,蕭紹宗謝恩之後,卻見禮部袁老尚書出來道:“啟奏聖上,老臣有事請奏!”
皇帝一愣,隨即“嗯”了一聲,袁老尚書這才道:“聖上,老臣年過七旬,耳聾眼花,也時常糊塗,老臣自思已經擔不起身上的擔子,求皇上恩準老臣告老還鄉!”
“你.....你要告老還鄉?”皇帝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這個.....朕....!”瞧了殿上蕭紹宗一眼,蕭紹宗卻是站在大殿上,微低著頭,顯得異常恭敬,無奈道:“朕想一想,等.....等過幾天......!”
“聖上,袁老尚書掌理禮部幾十年,父王在時,說先帝對老尚書也是十分敬重。”蕭紹宗忽然道:“臣以為如今戰事未止,朝中重臣應該各守其位,此時老尚書若是走了,禮部群龍無首,反倒不妥。”
“哦,袁老尚書.....嗯,淮南王所言極是,老.....老尚書,你就辛苦,暫且不要告老還鄉,等到我大軍凱旋之後,再.....再議此事如何?”皇帝向袁老尚書道:“禮部還離不開你。”
袁老尚書眸中劃過一絲異色,抬頭盯著龍座上的皇帝,但他年事已高,視力不好,金鑾殿高高在上,皇帝麵門前垂著玉旒,老尚書眼前模糊看不清楚,拱手道:“老臣願再為國效力,等到大軍凱旋,再向聖上請求辭官。”也不多說,退回臣列。
皇帝起身道:“諸位愛卿,朕.....朕有些疲倦了,先退朝吧,有事起奏的,將折子遞上來,朕回頭細看。”就像是不願意在這金鑾殿多呆一刻,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匆匆退朝。
竇馗等到皇帝離開,第一個向蕭紹宗走過來,麵帶微笑,拱手道:“恭喜王爺,老王爺沉冤得雪,此乃天道,下官.....下官心中著實歡喜。”抬袖拭眼,卻是激動地流下了淚水來。
淮南王恢複清白,再不是謀反之臣,竇馗知道以後便無人可以拿自己曾經與淮南王有牽連當作罪名來對付自己,雖然淮南王死後,他投奔到齊家門下,但頭頂上懸著的這把劍一直讓他惴惴不安,今日可算是一身輕鬆。
他卻似乎忘記,當初查抄淮南王府,他身先士卒,出力不少,淮南王府珍藏的大批珍寶,正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被齊寧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