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處十分空闊的大宅十分安靜,後院的角落處,有一片小菜地。
已經是五月,天氣也開始暖和起來,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拿著一隻水瓢,穿著一雙已經磨損了的布鞋,在菜地裡饒有興趣地澆水,這是他半輩子的喜好,從選取籽種到培養成白菜和蘿卜,都是他親力親為,而且他脾氣很怪,雖然整座府邸都是他的,但唯有這片菜園子才是真正的禁地,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允許靠近過來。
年逾古稀,自開國至今,他已經經曆了數代皇帝,從一名小小的書記,最終成為大楚帝國的禮部尚書,這一路上走過來,十分艱辛,但朝野上下,沒有一個人懷疑他是靠自己的品格和實力走到今天。
年紀大了,許多事情也就力不從心。
雖然掛著禮部尚書的頭銜,但近年來許多事情也隻是吩咐手下官吏去辦。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本來他早就已經準備辭官致仕,但先皇帝之時,經曆秦淮大戰,老尚書也不好在戰事之間辭官歸隱,本想著等到大戰結束之後,局麵穩一些,在向皇帝請辭,誰知道先皇帝突然駕崩,新君登基。
小皇帝初為人君,老尚書更不好離開,隻能繼續撐下來。
小皇帝與東齊公主的大婚,老尚書親自操持,辦得十分周全,這也讓老尚書心中安慰,大婚之後,老尚書管的事情也就更少,想著稍微等上一陣子,真正地將手中的擔子全部卸下去。
朝中曆經三朝的老臣已經不多,一朝天子一朝臣,於公於私,老尚書都覺得自己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無論如何忙碌,他每天都要抽出一點時間在菜園子忙活一番,最近事情少,在這園子裡呆的時間也就更多,此刻已經是黃昏時分,看著滿園子綠意,老尚書心情也很舒暢,將手中的水瓢放進桶裡,扶著腰在菜園子邊上的一張竹椅坐了下來。
他抬手搭在額頭上,望向西邊,夕陽西下,一切都顯得祥和安靜。
便在此時,他瞧見遠處兩道身影正向這邊迅速走過來,老尚書皺起眉頭,隻等到那兩人走近,老尚書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他當然已經看清楚前來的究竟是何人,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但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哪怕是最親近的人擅自過來,也讓老尚書心中十分不快。
袁氏一族在京中雖然算不得呼風喚雨的大家族,但誰也不敢小視這個家族的存在,曾經有人說過,袁家就代表著天下士子之心,袁老尚書說出的每一句話,就是天下讀書人想說的話。
清流文士對袁家素來敬畏,也正因如此,袁氏一族在朝中也擁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
老尚書坐鎮禮部,長子袁默賢如今也是禮部郎中,其實先帝在時,先皇帝就曾準備下旨提升袁默賢為禮部侍郎,卻被老尚書堅決反對,隻說禮部賢才眾多,袁默賢的能力還不足以擔起侍郎之職,正因如此,老尚書的人品更是得到士子們的讚頌。
長孫袁榮雖然並無官身,但交友廣闊,在京城士林之中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其實以袁榮的才乾,再加上出身袁家的背景,要謀得一官半職並非難事,不過這位袁大公子性情卻是十分古怪,並不想走上仕途之道,說來也怪,老尚書對此並不以為意,有時候袁默賢為此向袁榮動怒,老尚書反倒出麵維護,袁默賢對老尚書心存敬畏,既然袁榮背後有老尚書撐腰,袁默賢也就不再多管,隻要袁榮不鬨出太出格的事情,也就隨他去了。
不過年前袁榮忽然收斂起來,朝廷要設立海泊司,袁榮十分積極地拉來江南幾大世家,籌措了五十萬兩銀子,而皇上很快便下了旨意,正式設立海泊司衙門,委任袁蓉為海泊司提督,海泊司大小事務,全權交由袁榮來操持。
朝廷上下對此到時並無太大的異議。
自立國以來,也從不曾聽聞什麼海泊司,對這新鮮玩意,群臣心中都是嘀咕,誰也不知道到底能搗鼓成什麼樣,而朝廷設立此衙門,並不要掏一兩銀子,都是由袁榮自行籌措銀兩,此外袁家聲譽極好,如今袁大公子也為朝廷效命,群臣自然也不會去與袁家為難。
更為重要的是,當初與海外的貿易,幾乎都是掌控在東海世家的手中,雖然每年要向戶部繳納賦稅,但所繳納的賦稅不過十之其一而已,如今朝廷設立海泊司,直接將海外貿易的控製權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且每年都能為朝廷帶來大筆的進項,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所以海泊司設立之後,相關衙門倒也是積極配合。
袁榮親自前往東海,令人打造商船,更是建立貿易中轉站,這海泊司說起來容易,但真要做起來,那卻是事情不少,江南幾大商家以及田家都是負責供給貨源,但其他事情,卻還是要袁榮帶人一步步操辦。
因為事務繁忙,老尚書經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上孫子一麵,此刻見到袁默賢父子兩過來,雖然沒經他允許頗有些不快,但畢竟孫子過來,臉色緩和一些。
袁默賢父子上前來,老尚書察言觀色,見到兩人臉色都有些難看,便知道有麻煩事,卻也是氣定神閒。
“父親!”
袁默賢拱手道,袁榮也在後麵向老尚書行禮,書香門第,禮儀為重,即使沒有旁人,袁家也是不會失了禮數。
老尚書微頷首,瞧了袁榮一眼,才道:“是海泊司出了事兒?”
袁榮忙上前道:“爺爺,不但出了事兒,而且.....還是大事!”
“大事?”老尚書抬手撫須道:“海泊司剛設立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要麼不去乾,既然乾了,總是要遇上許多麻煩,那就要知難而上,一件一件地解決。”
袁榮苦笑道:“爺爺,要說完全是海泊司的事兒,其實也算不上,隻是和海泊司有些牽連而已。”看了袁默賢一眼,袁默賢神色嚴峻,道:“你將所知儘管告訴你爺爺,不要隱瞞。”
“是!”袁榮微一沉吟,才道:“爺爺,這海泊司朝廷沒有撥銀子,這事兒你是知道的。”
“嗯。”老尚書微頷首:“你不是自行籌措了銀兩嗎?莫非銀子不夠?”
“不是銀子不夠。”袁榮湊近到老尚書身邊:“籌措的銀子自然是綽綽有餘。去年開始就打造了商船,江家從前進行海外貿易,本就有船隊,辛大都督為人倒也不差,那些商船本來已經歸入了東海水師,但辛大都督還是從裡麵調出兩艘交給了咱們海泊司,打造的新船,也是按照之前商船的樣式。此外航線和水手等諸多事情都已經辦妥,第一撥貿易準備是八九月份便開始啟程。”
老尚書道:“既然都已經準備好,那又有什麼問題?”
“田家藥行。”袁榮低聲道:“護國公當初交代過,這田家藥行在海泊司有份額,各類藥材要從田家藥行走,田家藥行本來已經準備好,這兩日許多藥材應該運往東海,臨走之前,我準備和田家藥行對一下賬目,她畢竟是護國公的人,事關田家的事情,我都是親力親為.....!”微微一頓,更是壓低聲音道:“可是現前我才知道,田家藥行的那位東家,竟然被關進了大獄!”
“關進大獄?”老尚書也是一怔:“那又是出了什麼事情?”
“我打聽說是太醫院那邊出了事。”袁榮道:“太醫院的藥材,如今一直是田家藥行供應,可是前兩日太醫院說田家藥行竟然以次充好、以假當真,這事兒交給京都府處置,京都府鐵錚今日一大早,就派人將田東家關進了大獄。”
老尚書撫須道:“太醫院都是為宮裡的人診治,那些藥材也是宮裡的貴人們所用,田家藥行竟然以假當真,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袁榮道:“爺爺,連販夫走卒都知道太醫院是為貴人們瞧病,那田家藥行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太醫院的太醫們,雖不至於都是杏林高手,但辨識藥材總不會有什麼問題,田家藥行以假當真送藥材進去,豈不是自尋死路?那田東家便是再愚蠢,也不會犯下如此過錯吧?”
“父親,榮兒這話倒不是沒有道理。”袁默賢終於道:“這件案子,總是有些古怪。”
“田東家與海泊司有關聯,出了這樣的事兒,我本想前往京都府找鐵錚問明白。”袁榮道:“不過孩兒擔心冒然行事,可能會卷入一些不該卷入的事情,那田家藥行與錦衣齊家淵源極深,所以孩兒想了想,這事兒先去告訴錦衣齊家,讓錦衣齊家出麵似乎更好。”
袁默賢微微點頭,道:“這件事情,你倒不笨,知道不可輕易出頭。”
“可是還沒到護國公府,孩兒就被攔在街口。”袁榮神色嚴峻起來,低聲道:“刑部的人埋伏在護國公府四周,通往護國公府的每一條街道,都有刑部的人出沒,他們詢問孩兒要往哪裡去,孩兒一說護國公府,他們便讓孩兒趕緊離開。”
老尚書臉色一緊,皺眉道:“你是說......護國公府被刑部的人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