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煌身體裹在棉被之中,但手上依然發涼,齊寧心下一沉,知道老國公隻怕是撐不了多久。
澹台煌雖然看起來十分虛弱,但嘴角卻還是掛著一絲微笑,輕聲道:“讓你孤身前來,你沒有懼怕,看來錦衣齊家的勇氣還留在了你的身上。”
他說話依然很清晰,齊寧握緊他的手,道:“老國公,我馬上去找大夫,給你.....!”
“生老病死,人力難敵。”澹台煌含笑道:“不用擔心我,該走的時候,就算是大羅金仙降世,那也是留我不住。”
齊寧神情黯然,雖說金刀澹台與錦衣齊家曾經有過很深的隔閡,但在他與金刀澹台家接觸的這些時日,雙方卻並沒有太深的敵意,而且他心裡很清楚,眼前這位虛弱無比的老者,曾經是馳騁疆場戰功赫赫的一代名將,為大楚帝國建下了無數的功勳,確實是位值得尊重的長者。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東海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澹台煌輕聲道:“保全了澹台家的聲譽,也為朝廷穩住了東海的局麵。”
齊寧立刻道:“那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澹台煌搖頭笑道:“人心狡詐,雪中送炭的人不多,落井下石的人卻不少。”說到這裡,卻忽地劇烈咳嗽起來,齊寧頓時有些著急,澹台煌取了一隻手帕,捂住了嘴,齊寧道:“老國公,您該好好歇息才是,這麼晚.....!”
“不用擔心。”澹台煌抬手指向邊上的一張小椅子:“你先坐下!”
齊寧拉過小椅子,在澹台煌邊上坐下,澹台煌這才道:“大楚立國至今,一路上走過來,異常艱難,時至今日,我大楚依然是內憂外患,一個不慎,便會落得國破家亡的境地。”
齊寧神情嚴肅,道:“皇上登基之後,存有雄心,假以時日,必能讓我大楚繁榮昌盛。”
“皇上定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澹台煌緩緩道:“隻是再英明的皇帝,也必須要有能臣乾將全力輔佐。我們這些老臣都已經無法為皇上分憂,也不能再為朝廷征戰疆場,這些擔子,都需要你們這些後來人擔負起來。”
齊寧聽他語氣,知道他說的並非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的期盼,恭敬道:“老國公放心,為了大楚,為了皇上,齊寧定當竭儘全力。”
澹台煌微微點頭,微笑道:“後輩之中,能獨當一麵的人才並不多,你多加曆練,必然能成為國之重器。”
“老國公過譽了。”
“記住,永遠效忠皇上,永遠相信皇上。”澹台煌正色道:“皇上是大有為之君,在你的輔佐下,我大楚必然能夠繁榮昌盛。”又是一陣咳嗽,齊寧看在眼裡,心中感歎,暗想瞧這樣子,澹台煌的大限恐怕也就在這幾日。
他心下頓時升起一陣憂慮。
如今的朝局,當初的四大世襲候之中,司馬家可算是一家獨大,其他三家,無論是錦衣齊家還是金刀澹台,單獨而言,實力都無法與司馬家抗衡,也正因如此,齊寧實際上一直希望能夠與金刀澹台結成政治同盟,合兩家之力,足以讓司馬家心存忌憚不敢輕舉妄動,也正因如此,齊寧在東海的處理,實際上也是向金刀澹台家發出了明確的結盟信號。
朝政之爭,從來都不是誰都聲音大誰就能取得勝利,爭鬥雙方各自積蓄實力,等到必須要撕破臉的時候,就完全憑借手上的實力決一雌雄。
如今帝國僅存的軍方大佬,也就隻有澹台煌。
澹台煌存在一天,司馬家就要忌憚一天,畢竟這位老將在軍方的影響力已經是獨一無二,澹台家一直低調行事,可是誰也不知道當澹台煌這位老將有一天出手的時候,其威力到底有多大,老奸巨猾如司馬嵐,那也是不得不考慮澹台煌的實力,是以雖然權傾朝野,但終究還沒有完全到肆無忌憚的份上。
可是澹台煌若是過世,震懾司馬嵐的一大利器便會消失,到時候朝堂的局勢對司馬家更加有力,反觀錦衣齊家,一旦澹台煌對司馬嵐的威脅消失,那麼自今而後錦衣齊家便要獨自麵對司馬家,也將成為司馬家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而這恰恰是齊寧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麵。
沒有了澹台煌和澹台炙麟的澹台家,就宛若沒有牙齒的老虎,形同病貓,甚至將不會被任何人放在眼中。
武鄉侯蘇家自從武鄉老侯爺過世之後,就已經是苟延殘喘,在朝中隻有一個站著的位置,而沒有說話的位置。
錦衣齊家在齊景過世之後,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秦淮軍團的直接控製權,雖然齊寧異軍突起,勉強支撐,但手中能夠直接利用的王牌,也隻有兵力薄弱的黑鱗營。
反倒是司馬家手握黑刀營,而且已經將玄武營拿在手中,更是將司馬常慎派往秦淮軍團攬奪兵權,一旦澹台煌過世,司馬嵐放手攬權,齊寧相信用不了多久,司馬家非但能夠掌控住京畿附近的兵馬,而且司馬常慎也會在秦淮軍團形成氣候,如此一來,軍政都落入司馬家手中,朝中再也無匹敵的對手。
“北方有變,卻是大好良機。”澹台煌緩緩道:“齊寧,你以為這次良機是否能錯過?”
齊寧搖頭道:“千載難逢的良機,確實不能錯過。朝廷已經和東齊人結盟,兩國聯兵伐漢,皇上即將前往平林秋狩,以壯士氣,秋狩過後,應該很快就要出兵北伐了。”
澹台煌道:“你以為這是北伐的良機?”
齊寧一怔,隻覺得澹台煌話中有話,猶豫了一下,才道:“北漢幾位皇子爭奪帝位,如今已經是兵戎相見,據說五子北堂昭籠絡了邊軍,早已經殺向洛陽,而六子北堂昊也召集了洛陽附近的兵馬,與北堂昭一決雌雄。至若四子北堂風,跑到了鹹陽,依靠其舅父屈元古的力量,也已經殺進潼關,撲向洛陽。北漢如今內戰四起,一盤散沙,這時候如果我大楚聯合東齊人北伐,必能有所斬獲。”
澹台煌聲音雖虛弱,但腦子卻還清明得很:“依你之見,一旦北伐,我們是否有實力一舉攻滅北漢?”
齊寧微一沉吟,才道:“老國公,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大戰未開,很難判定誰勝誰負。北漢雖然陷入內亂,但畢竟實力雄厚,既然能與我大楚相持數十年而不敗,其精兵猛將自也不在少數。我大楚北伐,是出國征戰,遠離本土,兩國相比,各有優勢和劣勢,所以.....我也不敢斷言北伐定能取勝。”
澹台煌眼中顯出一絲欣慰之色,道:“你能想到這些,已經很是不易。朝中許多人隻以為此番北伐,北漢內亂,我們與東齊聯兵,必能一舉成功。”搖頭歎道:“那都是書生之見,若是你父親還活著,絕不會有此想法。”示意齊寧靠近一些,齊寧湊上前去,澹台煌才輕聲道:“北漢內亂,對我大楚來說,確實是天賜良機,隻是並非攻滅北漢的良機,而是......拿下東齊的良機!”
齊寧赫然變色,澹台煌一雙眼眸子卻是深沉無比,低聲道:“你沒有想到?”
“老國公,您的意思是說,趁北漢內亂,咱們......攻滅東齊?”齊寧心下駭然,萬萬沒有想到澹台煌竟然會有如此打算。
澹台煌緩緩道:“北漢絕非一戰便可平定之國,固然是因為北漢的實力不容小覷,更因為北漢還存有一個天大的變數。”
“變數?”
“長陵侯北堂慶!”澹台煌一字一句道:“你父親齊景乃是不世出的將才,而長陵侯北堂慶的軍略才乾,絕不在你父親之下。當年北堂慶統領漢國的南方軍團,與你父親僵持在秦淮河,兩人使出渾身解數,依然隻是打個平手,我們大楚在北堂慶手裡,沒有奪得一塊土地。”
齊寧微點頭道:“晚輩也知道,那位北堂慶是北漢第一號名將,在漢軍心中有著極高的威望,隻是.....聽聞多年前他就突然沒了蹤跡,如今南方軍團的統帥是鐘離傲。”
“他是死是活,沒有人知道。”澹台煌道:“一旦聯軍攻入北漢,北漢人不會坐以待斃,他們也定然會結束內亂,一致抵擋我們的進攻。嶽環山對付鐘離傲,倒也很有勝算,可是一旦北堂慶還活著,危難之時北漢將兵權交到他的手中,那麼後果必將不堪設想,嶽環山絕非北堂慶的對手。”頓了一頓,才歎道:“放眼我大楚諸將,已經沒有與北堂慶匹敵的對手。”
澹台煌征戰一生,齊寧當然相信他的判斷。
他忽然間意識到,如果此番楚國真的傾全力攻打北漢,一旦北堂慶出現,楚軍麵對北堂慶如此恐怖的對手,情勢必將陷入危險之中,如果楚軍此番北伐失利,那麼對楚國來說,畢竟會導致國內的動蕩,到時候天下局麵就不是誰能夠預判到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是楚國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弄清楚北堂慶是死是活,如果北堂慶果真死了,趁此次機會北伐,倒也不是沒有希望,可是北堂慶如果還活著,而且北漢在危急時候以他為帥,對楚軍來說就那就是天大的厄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