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最後一代钜子就此逝去,段韶蹲在眇翁身邊,神情凝重,忽地站起身來,快步向司馬嵐走了過去。
在場諸人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該做什麼。
司馬嵐向淮南王請罪,淮南王神色冷峻,這時候段韶已經走到司馬嵐麵前,歎道:“想不到墨門一脈,竟然在此斷絕。墨家钜子走的固然悲涼,這阿鳩走的也是可惜。”見淮南王神色凝重,勸慰道:“王爺,誰也想不到墨門仇怨會發生在這裡,本宮思量,若是國公知曉,也定然不會讓這等事情發生在國公府。”
司馬嵐苦笑道:“殿下所言極是。老夫若是知曉會是這樣一個結果,說什麼也不會讓眇翁跑來獻技。不過老夫雖然無心,但事情的起因,終歸是老夫疏忽。”轉向淮南王道:“王爺,請降罪!”
齊寧在旁冷眼旁觀,心中卻是頗為疑惑。
司馬嵐和淮南王的爭鬥,鄉野村夫自然不可能知曉,但貴為東齊太子,段韶定然對此頗為了解。
今日司馬嵐設下圈套,利用墨家钜子除掉了淮南王身邊的心腹乾將,互相之間的爭鬥已經是猙獰可怖,這一點以段韶的智慧,自然是不可能看不出來。
這是楚國內政,按理來說,段韶絕不該參與其中,甚至一個字都不該說,但他此刻卻偏偏為淮南王開脫幾句,這讓淮南王更是無從發力,如此一來,段韶勢必得罪了淮南王。
齊寧對此自然是十分詫異,段韶的性情,齊寧自然清楚,此人工於心計,而且果決狠辣,有著極其敏銳的洞察力,按照段韶的性情和敏銳,絕不至於會犯下如此過錯,他心知凡事既然發生,必有其道理存在,段韶既然為司馬嵐說話,這其中定然有緣故。
方才段韶不顧眾目睽睽,匆匆跑到眇翁身邊,貼耳私語,這讓齊寧更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段韶究竟在眇翁耳邊說了什麼,不過眇翁既死,除了段韶,普天之下隻怕再無人知道他方才說些什麼。
淮南王瞧見司馬嵐惺惺作態,這時候將司馬嵐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
他自然是早已經明白,司馬嵐今夜美其名是為東齊太子設宴,其實是在這司馬府布下了圈套,就是要引自己帶著鬼影阿鳩前來司馬府,踏入司馬府的一刹那,鬼影阿鳩就注定無法活著離開司馬府。
讓淮南王既憤怒又心驚的是司馬嵐的老奸巨猾,此人竟然料定自己會有防備,必定帶著鬼影阿鳩前來,自己竟然完全被他算計在股掌之中。
鬼影阿鳩之死,對自己來說失去的並非隻是一個心腹乾將,鬼影阿鳩有著統帥之才,為自己招攬江湖高手,而且統禦著自己手底下的眾多武士,如今他死在這裡,就等若是砍了自己一條手臂。
司馬嵐主動請罪,但淮南王心知自己根本不可能拿這件事情搞倒司馬嵐。
今夜在場的官員不在少數,所有人都親眼所見這是墨門內鬥,而且誰都知道了鬼影阿鳩乃是墨門逆徒,如果自己因此而找司馬嵐的麻煩,師出無名,真要鬨起來,司馬嵐也不可能就範,眼下不過是做些臉麵上的假工夫而已。
他心中惱恨無比,但卻輕歎一聲,道:“國公不必自責,段殿下也說了,今夜之事,事先沒有誰會猜到,否則本王也相信國公不會因此而攪了大夥兒的興致。”搖搖頭,道:“鬼影跟隨本王多年,對本王也算忠心耿耿,國公,還勞煩你派人將他的屍首送去王府。”
司馬嵐立刻向司馬常慎道:“常慎,立刻派人將鬼影的屍首送去王府,定要小心謹慎。他是王爺的心腹乾將,若是屍首少了一根頭發,我拿你是問。”這話卻又如同針紮淮南王的心頭,但他卻是一臉肅穆,向淮南王道:“王爺,您不與老臣計較,但老臣心中委實過意不去,老臣即刻讓人打造一副上好的棺木,做好之後,派人將棺材送到府上。”
齊寧在旁不發一言,心想司馬嵐老謀深算,雖說與淮南王水火不容,但平時見麵,雙方麵子上倒是和和氣氣,眼下這司馬嵐看似恭敬,但每一句話卻似乎都是在挑釁淮南王,暗想事到如今,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隻怕也無法調解這兩人的仇怨。
不少官員聽司馬嵐聲稱要送棺材去往淮南王府,心下也是吃驚,有人心想這鎮國公莫非老糊塗了,如此犯忌諱的話,怎能直言而出。
淮南王眼角抽搐,但卻還是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淡淡道:“國公不必客氣,淮南王府一具棺材還是能夠做出來。”瞧見司馬常慎已經讓人進場收拾屍首,嘴角抽動一下,看了司馬嵐一眼,道:“本王有些倦了,鎮國公,先且告辭。”也不等司馬嵐說話,抬腳便走。
齊寧心知到了這種時候,該上演的戲碼已經演完,留下來也沒有什麼趣味,起身向司馬嵐笑道:“老國公,吳達林吳副統領奉旨要往黑鱗營上任,晚輩明日也要去黑鱗營事先知會一聲,天色不早,也先請告辭了。”
“錦衣候明日還有公務,老夫就不挽留了。”司馬嵐道:“今日因為墨門之事壞了大家的興致,改日再設宴請王爺和錦衣候大駕光臨。”衝著已經走出幾步遠的淮南王道:“王爺,老臣送你。”
淮南王卻是理也不理,徑自離開。
齊寧又向眾人拱拱手,這才離開。
眾官員都是意興索然,心想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不少人都是告辭,司馬嵐讓司馬常慎安排送客,卻是請了段韶坐下,感慨道:“方才多謝殿下為老夫解釋,王爺痛失愛將,心中難免悲戚,若非殿下美言,王爺隻怕還要治老夫的罪。”
“今夜之事,本就與國公無乾,我也隻是說幾句實話而已,當不上國公的謝意。”段韶輕歎道:“不過墨門就此斷絕,實在讓人唏噓。是了,老國公,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國公能否答應?”
“殿下請講!”
“其實我對先秦諸子百家的各種思想很是偏愛,這其中對墨門更是偏愛有加。”段韶道:“本來今日還想散席之後,與這位墨家钜子交個朋友,聊上個三天三夜,可是.....!”搖頭苦笑道:“可是還沒有真正交上朋友,他就魂歸天外,我有滿腹之語相對這位钜子說卻不可得。”
“原來殿下偏愛墨家。”司馬嵐也感慨道:“隻可惜......!”搖了搖頭。
段韶道:“我聽說有時候不需對話,亦可神交。國公,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能否讓我和這位墨家钜子待上一晚,好向他說說心裡話。”
“殿下是要.....是要和眇翁的屍首待上一晚?”司馬嵐詫異道:“這.....這如何使得?”
段韶笑道:“墨家已逝,錯過今夜,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墨家的人訴說情懷,而且我對墨家心存仰慕,願為墨家钜子守這頭靈,也算是儘了自己的一份心,國公就當我發酒瘋是了。”
司馬嵐感慨道:“殿下愛才惜才,讓人欽佩,隻要殿下願意,老夫又怎會拒絕?隻是委屈了殿下。”
段韶和司馬嵐說話之時,齊寧已經快步走到司馬府大門,瞧見淮南王正站在府前的長街上等馬車,淮南王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微微和緩,道:“錦衣候也要回府嗎?”
“發生此等事情,又如何好留下來?”齊寧出了司馬府,也上了空蕩的長街,走到淮南王身邊,拱手道:“王爺節哀。”
淮南王眼中劃過怨毒之色,回頭看了司馬府一眼,微壓低聲音冷笑道:“錦衣候,咱們這位鎮國公的能耐,你今夜可是領教了?以後你可要提防著一點。”
齊寧知道淮南王這般直言,那是將司馬嵐恨到了骨髓裡,輕聲道:“王爺不要動怒,東齊太子也說了,國公或許真的不知.....!”
“你以為那個姓段的是什麼好貨色?”不等齊寧說完,淮南王已經冷冷道:“他不過是討好司馬嵐,有所圖謀而已。”
“圖謀?”
淮南王左右瞧了瞧,四下暫時無人,司馬府門前守衛也有段距離,這才低聲道:“你沒有瞧見墨家钜子臨死的時候,段韶急匆匆跑過去問話?”
“問話?”齊寧詫異道:“王爺怎知他是問話?”
淮南王淡淡道:“段韶和墨家钜子素不相識,之前也應該不會有任何交往,墨家钜子垂死之際,段韶能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不過是想從墨家钜子口中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而已,他自以為隱秘,不會有人知道他問什麼,可是本王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齊寧心想這淮南王雖然及不得司馬嵐老奸巨猾,卻也是個心機極深之人,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王爺可知道段韶要問墨家钜子什麼話?”
這時候馬車尚未到,淮南王背負雙手,微一沉吟,才道:“本王應該不會猜錯,錦衣候,你可能對墨家知之不多。钜子令中藏有的墨子劍法,那隻是習武之人感興趣,本王就對钜子令毫無興趣。不過墨家有一件東西,卻是朝堂中人夢寐以求的物事,段韶必然是要詢問那件物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