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寧回到侯府的時候,唐諾已經從永安堂被接回了府中,這一次為了找到解藥的方子,唐諾元氣頗傷,難免要歇息幾日緩過來。
倒是段滄海和趙無傷,出去追尋自己的蹤跡,如今自己早就返回,段滄海等人卻沒有蹤跡,隻能又安排了人去找段滄海一行人。
好在錦衣侯府的護衛有自己的記號,出城之後,會在途中留下一些不易為人察覺的記號,自己人倒是容易追上蹤跡。
本要導致一場驚天巨變的災難,一天下來,已經算得上是徹底消弭,齊寧這才徹底輕鬆下來,這一晚倒是好好地睡了個囫圇覺。
到第二天早上,卻是宮裡派人來傳過去,齊寧收拾一番,這才進了宮,心中想著應該是皇帝想要知道疫毒的進展。
入宮之後,到了禦書房,卻發現禦書房內有十多名大臣,忠義侯和淮南王等俱都在其中。
齊寧進來的時候,兵部侍郎盧霄正站在中間,似乎正在稟報什麼,齊寧進來之後,眾臣的目光都聚集在齊寧身上。
齊寧瞧見對麵站在盧霄下麵有一人年近五旬,黑須飄飄,身形高瘦,目不斜視,相貌頗顯俊逸之態,隻覺得頗有些熟悉,忽地想到此人眉宇間竟與竇連忠有六七分相似,心想難道此人便是戶部尚書竇馗?
見到齊寧進來,隆泰眼睛微亮,但神情卻還是十分淡定,齊寧參見過後,按照上次的站位,站在忠義侯下首,這一次卻是不見武鄉侯蘇禎的身影,心知昨日解毒的方法出來,武鄉侯應該也已經被解毒,如今應該已經在府中休養。
眾臣也不說話,隆泰示意盧霄繼續說下去,盧霄這才繼續道:“如果不迅速加以剿滅,隻怕會導致其他苗洞大規模叛亂,以臣之見,正是要殺雞儆猴。”
齊寧隻以為這位盧侍郎又是在上諫派兵圍剿黑蓮聖教,心想這個家夥倒也是意誌堅定,不過阿瑙在神侯府被秋千易所救,這自然對朝廷是一個極大的刺激,而且給了像盧霄這樣的主戰派大大的理由。
他不禁往下瞥了一眼,隻見到西門無痕就在自己下首,氣定神閒,自己瞧過去時,見到西門無痕也正看了自己一眼,兩人目光相接,西門無痕露出一絲淺笑,齊寧也是勉強一笑,心中卻想著老子上次在你神侯府被人挾持,你這老東西也不備點禮物過來看一看?
“忠義侯,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齊寧忽聽到隆泰開口說話,收回心神。
忠義侯道:“皇上,老臣一直以為,兵者凶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啟兵鋒。花苗黑岩洞在苗人七十二洞之中,也算是實力較大的苗洞,當年為朝廷也是立下過功勞,此番卻鬨出此等事情,是否還是先派人弄清楚狀況?”
齊寧一怔,他本以為盧霄是諫言要對黑蓮聖教發兵,可是聽忠義侯的意思,竟似乎不是針對黑蓮聖教,而是要對付花苗中的黑岩洞。
他知道黑蓮聖教出自黑苗,這花苗人何時又惹出亂子來?
“老侯爺,折子都送上來了,下官以為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盧霄道:“不管怎麼說,斬殺了朝廷的官員,便是天大的理由,那也是謀反,如果朝廷對此事視若無睹,其他苗洞見朝廷是如此反應,還以為朝廷軟弱,膽子就會變得更大,再加上黑蓮聖教從中挑動,很快就要釀成巨禍。對那些蠻子,就隻能痛下狠手,殺雞儆猴,剿滅了黑岩洞,苗人其他各洞就定然會被朝廷所震懾。”
齊寧心下吃驚,暗想原來花苗黑岩洞竟然斬殺了朝廷的官員,這還真不是小事,忍不住問道:“盧大人,黑岩洞斬殺朝廷官員,是否證據確鑿?”
盧霄知道齊寧剛來,對事情還不清楚,微點一下頭,才向隆泰道:“皇上,蜀王派來的信使對此事很為清楚,是否召見由他細細陳述?”
隆泰神情嚴峻,道:“讓信使進來說清楚。”
當下派人傳蜀王信使前來禦書房進見,沒過多久,便見到一名信使匆匆而來,進來之後,不敢抬頭,被太監引著到了前麵,跪倒在地,叩首道:“小人錦官衛校尉許冠峰,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額頭貼地,屁股崛起,魁梧的身形此時如同一個大蛤蟆一般趴在地上。
他剛進來時候,齊寧一眼便即認出,這許冠峰正是自己上次回京途中,在酒鋪遇見的那名川兵校尉。
“許冠峰,黑岩洞叛亂一事,你現在將你所知一五一十說清楚。”盧霄沉聲道:“若有一絲紕漏,定當嚴懲。”
許冠峰也不敢抬頭,隻是撅著屁股道:“小人不敢有絲毫的欺瞞。啟稟皇上,黑岩洞是居住在黑岩嶺的花苗苗洞,共有六寨,六寨加起來,也有六七千人。”
盧霄道:“不必介紹這些,黑岩洞當年為朝廷立下過功勞,朝廷亦因此對他們有過賞賜,而且還免去過他們五年的賦稅。”竟是瞧了齊寧一眼,道:“此事朝中儘知,錦衣侯對此更是了若指掌。”
齊寧皺起眉頭,心想老子之前連花苗黑岩洞都沒聽過,怎麼會了若指掌?這又關老子屁事?
老態龍鐘的忠義侯淡淡道:“黑岩寨為何斬殺官員?”
許冠峰道:“黑岩寨當年為朝廷立下過功勞,所以一直以來都有些驕橫,不但不將其他苗洞放在眼裡,就是朝廷的官員,他們也不在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朝廷免他們五年賦稅,到期之後,他們卻依然拖了好幾年,隻是當地官員也不好多說什麼。”
淮南王道:“收取稅賦,乃是地方官員的職責,若是抗稅,等同於造反,為何不敢說?”
許冠峰猶豫一下,才道:“其實......其實是顧忌錦衣侯.......!”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瞧向了齊寧,便是隆泰小皇帝也瞧了齊寧一眼,齊寧本以為事不關己,而且此等朝廷大事,自己也不便多言,卻不想許冠峰竟然把事情扯到錦衣侯身上,忍不住皺眉道:“這與錦衣侯有什麼關係?”
淮南王卻是笑道:“侯爺難道不知,當年錦衣老侯爺征伐西川,因為西川地勢險要,關隘眾多,也曾一度受挫,後來老侯爺接觸了花苗人黑岩洞,黑岩洞力助老侯爺,成了楚軍的向導,他們對西川的複雜地形十分清楚,而且可以深入到西川腹地了解情報,由此錦衣老侯爺才在西川連戰連捷,甚至一度兵臨成都城下,如果不是黑岩洞,老侯爺當年的征伐可能不會那麼順利。”
齊寧這才恍然大悟。
當年蜀王李氏盤踞在西川,成為西川的土皇帝,蕭氏平定長江以南地區之後,臥榻之側,自然不容李氏在西川繼續獨立為王,而且南楚與北漢兩國爭鋒,若是西川不定,南楚側翼便等若是有一把刀子時刻頂住,所以派出了錦衣老侯爺揮兵西進,平定西川。
對於那等往事,齊寧倒也是清楚,知道當年李氏在西川卻也是負隅頑抗,錦衣老侯爺在西川的征伐一開始並不順利,雙方也都是損兵折將,為此直到如今,錦衣侯齊家和蜀王李家也都還是互不往來,勢若水火。
他亦知道,老侯爺後來兵鋒連勝,直抵成都城下,恰在那時候北漢人幫了西川李氏一個大忙,南楚為了應付北漢人,隻能停止了對西川的征伐,而西川李氏獲得喘息之時,卻並沒有繼續與南楚敵對,反倒是主動歸順了南楚。
老侯爺後來能夠連戰連捷,卻是因為當地的部分苗人被老侯爺所用,現在看來,花苗黑岩洞自然就是當年協助老侯爺征蜀的其中一支。
對於這段往事,齊寧倒是頗有了解,這時候也明白,為何盧霄和淮南王會說黑岩洞與錦衣侯有牽連。
他本來還有些無所謂,此時卻是提上心來。
許冠峰道:“黑岩洞當年幫助過朝廷,在錦衣侯麾下出過力,所以一直都以錦衣侯為靠山,雖然說不上目中無人,可是卻也十分驕橫。五年過後,地方官員去往黑岩嶺收取賦稅,他們卻是一拖再拖,找尋了各般理由,又拖了數年,後來是刺史大人請了黑岩洞的洞主前往刺史府,勸說了一番,而且隻收取黑岩洞原本上的七成賦稅,這才解決了此事。”
齊寧聽許冠峰說的十分順溜,並無絲毫猶豫,宛若背書一樣,心知這家夥事先早就將向朝廷稟報的事情爛背於胸。
“既然如此,又為何會發生斬殺朝廷官員之事?”盧霄沉聲問道。
許冠峰道:“這幾年與北漢人的戰事,朝廷在西川增加了兩成賦稅,所以地方上對黑岩洞也難免要增加賦稅。可是花苗人凶悍橫蠻,黑岩洞洞主非但沒有增繳賦稅,反倒是從兩年前開始就拒不交賦,三個月前,地方上的稅吏去往收稅,他們竟是與稅吏爭執起來,打傷了稅吏,丹巴縣令白棠齡瞧在黑岩洞曾經為朝廷立過功,便親自帶著幾個人去了黑岩嶺,可是......!”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緩緩道:“可是所去之人,竟是被黑岩洞儘數斬殺。”
禦書房內先是一陣沉寂,一直不曾吭聲被齊寧懷疑是竇馗的那名高瘦官員終於問道:“隻是苗人一洞而已,他們暴力抗稅,殺死地方官員,那已經是謀反,韋刺史為何不先派兵馬去將黑岩洞主抓捕,送到京城問罪?”
許冠峰道:“韋刺史也想出兵,可是.....一來黑岩洞對朝廷有功,而且和錦衣侯淵源頗深,如果不事先稟報朝廷,隻怕會惹出亂子。二來黑岩洞在花苗人之中很有威望,若是處理不慎,隻怕會引起大亂,所以蜀王和刺史大人商議過後,派小人前來京中先行稟明。”
齊寧見這許冠峰三句話不離錦衣侯,忍不住冷笑道:“許冠峰,你這些話,是蜀王一字一字教你,還是韋刺史教你?總不會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
許冠峰隻覺得這聲音十分熟悉,不由微抬頭,循聲看去,隻見到一名錦衣玉帶的年輕朝官正盯著自己看,目光銳利,許冠峰瞧見那張臉,發現異常熟悉,猛然間身體一震,臉色大變,眸中滿是驚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