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時死一般寂靜,楊寧本是個膽大包天的性子,可是不知為何,此時卻覺得背心出冷汗。
那仆人不明所以,見楊寧半天沒說話,小心翼翼問道:“侯爺,要不要讓他進來?”
楊寧正要說話,就聽顧清菡聲音淡淡道:“有客登門,而且是要找侯爺,怎能將客人拒之門外?快去請進來吧。”
那仆人答應一聲退下。
楊寧轉過身,隻見顧清菡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也不看楊寧,竟是饒有興趣地將那隻茶杯翻來覆去地看,那茶杯製作倒也精巧,還描有水墨畫,古色古香,顧清菡倒像是在欣賞杯子上的水墨畫。
楊寧頓時很為尷尬,試探地叫了一聲:“三......三娘?”
顧清菡也不看他,隻是淡淡道:“侯爺彆著急,有客人到來,你先接待客人,免得讓人家說你不熱情。”
仆人很快就領來一名三十出頭的漢子,一進門,就跪倒在地,道:“小人王祥,拜見侯爺!”
楊寧隻能道:“起來說話吧。”等那人起來,才問道:“你來找本侯做什麼?”
那人躬著身子,從懷裡取出一份名刺呈給楊寧,恭敬道:“侯爺,這是仙兒姑娘送來的名刺,仙兒姑娘說,昨晚沒有讓侯爺儘興,都是她的錯,所以要備下薄酒給侯爺賠罪,還請侯爺這兩天務必賞光。”
楊寧打開名刺,一陣幽香撲鼻而來,卓仙兒那嬌美可人的麵容似乎就在眼前,這名刺十分的精美,上麵竟然畫著一對鴛鴦,下綴一行娟秀的小字:“昨夜失禮,輕待侯爺,甘願賠罪,念及念及!”
下麵的落款,正是卓仙兒。
字跡娟秀,明顯是出自女兒家的手筆,隻看卓仙兒墨寶,卻也是寫的一手好字。
楊寧咳嗽一聲,故作肅然道:“本侯與仙兒姑娘隻是萍水相逢,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個,你先回去吧。”
那人一愣,也不知道楊寧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還是壯著膽子問道:“不知侯爺何時有空,仙兒姑娘那邊可以提前準備一下。”
楊寧恨不得抽這家夥幾巴掌,顧清菡就在自己身後,這家夥就那麼沒有眼力界,硬是沒有發現氣氛不對。
“回頭再說。”楊寧將一隻手放在胸前,避開顧清菡眼睛扇了扇,眨了眨眼睛,示意那家夥趕緊離開。
那人倒也還算機靈,看出名堂,此時也瞧見了楊寧身後的顧清菡,知道事情又些不妙,乾脆利落拱手道:“小人先告退!”彎著身子,也不等楊寧說話,便急匆匆退走。
楊寧衝著王祥背影嘟囔道:“都不怎麼熟,送什麼名刺,搞得和熟人一樣。不就是聽她彈了一首曲子嗎,什麼不儘興,真是胡說八道。”他這自然是故意說給身後的顧清菡聽,調整了一些臉上的表情,轉過身時,臉上已經帶著笑:“三娘,這幫人說話沒頭沒腦,真是......!”
卻見顧清菡放下茶杯,不等楊寧說完,已經衝著門外喊道:“韓壽!”
很快就聽外麵有人答應了一聲,一名五十多歲的半老老頭兒進來,先是向楊寧拱了拱手,然後走到顧清菡麵前,恭敬道:“三夫人有什麼吩咐?”
“邱毅走了之後,府裡這陣子也沒個總管。”顧清菡語氣倒也是十分淡定:“你是侯府裡的老人,做事也算乾練,這些年對侯府也是忠心耿耿,而且兢兢業業,從今天開始,你就把擔子先挑起來吧,幫著侯爺處理一些雜務。”
韓壽先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激動道:“三夫人,我......!”正要拜謝,顧清菡搖頭道:“你先彆急,問問侯爺,看他同不同意你做總管。太夫人將侯府交給了他,府中大小諸事,都由他做主。”
她語氣十分平靜,可越是如此,楊寧便越感覺這美少婦是真的動怒了。
“三夫人既然說你能行,那你自然可以。”楊寧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侯府的總管了。”努了一下嘴,示意韓壽趕緊退下,韓壽十分識趣,謝了一聲,忙退了下去。
“書院那邊的銀子,明天可以送過去了。”顧清菡道:“賬房那邊已經說過,隻要直接去拿銀子就成。”
說完,顧清菡便要出門,楊寧忙攔住,苦笑道:“三娘,你聽我解釋。”
“讓開。”顧清菡冷冰冰道。
楊寧還要說話,顧清菡惱道:“你再不讓開,我可對你不客氣。”抬起手,推在楊寧胸口,她氣力也不是很大,但楊寧知道她是真的動怒,這時候不能硬頂,隻能閃到一邊,顧清菡看也不要看他一眼,扭著腰肢,快步而去。
楊寧看著顧清菡背影消失,歎了口氣。
他沒有將昨晚事情告訴顧清菡,本是害怕顧清菡擔心,誰知道事情卻變成這個樣子,隻覺得女人實在是不好對付。
他知道這時候是顧清菡最惱怒的時候,這種時候去勸說,無疑是自討沒趣,隻能碰冷釘子,現在隻有等顧清菡先消消氣,然後再去哄一哄。
他此時也確實十分困乏,回到自己屋裡,倒下便睡,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傍晚時分才起來,洗刷一番,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出了院子,想著這都快一天了,顧清菡的火氣應該削減了一些,便要過去哄哄顧清菡。
順著小石徑走出一段,到得一處石拱門前,卻見到一人正斜靠在牆根下,夕陽西照,陽光灑設在那人身上,一團黑色。
“醜漢,你怎麼在這裡?”楊寧見到那人,露出一絲笑容,走過去蹲下,道:“怎麼樣,最近吃的可飽?”
這人卻正是楊寧從江陵帶回來的黑氅醜漢。
黑氅醜漢在危難時刻,救過顧清菡,那也算是顧清菡的救命恩人,從江陵回來時,楊寧便將他也一同帶了回來,臨行時倒也囑咐那位舅父顧文章幫忙查查是否能找到黑氅醜漢的家人,若有消息,再將他送回去。
侯府上下幾百口子,自然也不差黑氅醜漢一碗飯。
這黑氅醜漢到了侯府,一日三餐自然是管飽,府裡有什麼力氣活缺人手,也會讓黑氅醜漢跟著一起搭搭手,有顧清菡的囑咐,府中上下倒也不因為此人智商有問題而欺負他。
這家夥閒來無事,便會在府中隨便找個地方曬曬太陽睡上一覺,反正侯府龐大得很,什麼地方都夠他美美睡上一覺,侯府本來給他專門安排了住處,可這家夥並不喜歡在屋內睡覺,半夜三更,總喜歡貓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開始的時候,冷不丁地總是嚇人一跳,以為是府裡鬨鬼,這些時日下來,侯府上下倒也已經習慣了有這麼個人。
侯府也早為他更換了新的衣裳,入冬後,也同樣為他配備了棉服,可這家夥無論穿什麼衣服,都會在外麵披上他的熊皮黑氅。
楊寧瞧見他黑氅下麵穿著棉袍,棉袍是新近配發的,但穿在他身上,短短時日,已經是沾滿了汙漬油膩。
黑氅醜漢本是靠著牆根悠閒曬太陽,聽到楊寧聲音,睜開眼睛瞧過來,見到是楊寧,坐起身子,咧嘴笑了起來。
他右邊半張臉滿是肉疙瘩,十分醜陋,一笑起來,那半張臉更是難看,可楊寧能夠看出,這醜漢的笑卻是十分的憨厚。
忽見那醜漢想到什麼,伸手到懷中,很快就拿了一個饅頭在手中,用滿是汙漬的手遞了過來,甚至晃了晃,似乎是示意楊寧接過來。
楊寧笑著搖搖頭,醜漢將那饅頭收回懷裡,又摸索了幾下,從懷裡掏出一隻雞腿來,天色已經頗為寒冷,那雞腿上裹著一層凍油,楊寧愣了一下,醜漢卻又將那雞腿遞過來,憨笑道:“吃,吃!”
楊寧心想你這家夥不放棄黑氅,難不成就是為了好藏東西?這黑氅倒似乎成了他的食庫。
顧清菡知道這黑氅醜漢唯一的要求就是吃東西,所以吩咐府裡在食物上任其食用,這醜漢吃飯的時候往身上藏點東西,大家都是看的一清二楚,卻也沒有人說他。
楊寧知道一個人對食物如此渴求,肯定不是因為這黑氅醜漢天性貪吃,無非是因為他曾經經受過饑餓的折磨,隻有切身體會過什麼是饑餓,才能對食物充滿著無窮的欲望。
對這黑氅醜漢來說,什麼黃金白銀,什麼美女佳人,顯然都不如一塊饅頭來的實在,而食物在他的眼中,那自然是最為寶貴的東西。
他能夠將自己藏起來的食物拿出來送給自己,就等若是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分享出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楊寧伸手推回去,溫言道:“我現在不餓,你自己留著吃,如果太涼,找人幫你熱一熱。你不用將食物藏在身上,有我在,你以後不會挨餓。”起身來,輕輕拍了拍黑氅醜漢的肩頭,“你知恩圖報,比許多人要強出許多,僅此一點,就要太多人比不上你。”歎了口氣,望向夕陽落日,喃喃道:“可是你到底是誰?你來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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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更,今日三更,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