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中州城唯有一天路途的孝衛郡,一名貴人的侍從和一名普通的老人發生了爭執。
這名老人的宅門前有一株棗樹,而貴人的宅院就在老人所在的這條街巷的深處,大轎進出時有這株棗樹便有些阻礙,所以貴人便想砍掉這株棗樹,然而這株棗樹卻又是老人的兒子親手栽下,且他的兒子是已然為國捐軀的雲秦軍人,這株棗樹對於這名老人有著獨特的感情,所以這名老人卻又堅決不允。
圍觀的街坊鄰居越來越多,也都是覺得貴人太不講情理,這株棗樹所占的地方其實也不多,而且又不是真能卡得大轎無法通行。斬掉這株棗樹,最多也隻是使得這條道路看上去更為清爽和寬敞一些。
貴人就在侍從後方的大轎裡。
他是一名身穿名貴紗衣的修長白淨中年男子,腰間掛著一柄竹鞘長劍,劍柄如青玉,有細密如竹葉的符文。
聽著越來越為喧嘩的聲音,這名修長白淨中年男子掀開轎簾,嗬退了侍從,然後對老人微笑著致歉。
老人沒有料到這名貴人如此溫謙,和那幾名惡仆的態度截然不同,他便反而有些惶恐。
衣飾華貴的修長白淨中年男子看著老人有些惶恐回禮的姿態,微微的一笑,卻是伸手一撫身旁的這株棗樹,“不錯的棗樹,隻是顯得有些病態,恐怕是先前雨水太多,連裡麵也有些爛了。”
說完這一句,他的手便離開了這株棗樹,然後他便朝著自己的大轎走回去。
在他的手觸碰到這株棗樹之前,這株棗樹還生機勃勃,然而就在他轉身離開之時,這株棗樹卻開始落葉。
葉落如雨,枝乾內裡發出了一些細微而密集的聲音,樹皮上沁出了一滴滴樹汁,就像一滴滴晶瑩的淚滴。
樹葉紛紛揚揚的落到老人的身上。
老人看著樹皮上無數細微裂口中同時沁出的樹汁,聽著無數細微密集的破碎聲,他明白發生了什麼,臉色變得越來越血紅,渾身也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
周圍的街坊鄰居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許多人同時發出了憤怒的低聲咒罵,然而看著那名悠然的走回大轎的貴人,他們卻隻能憤怒而沒有什麼辦法。
因為那人是修行者。
他們這些普通的雲秦民眾並不特彆清楚天下的局勢,然而他們至少知道,在今天春季之後,原本稀少的修行者已經近乎絕跡,他們也隱然知道,似乎唯有投靠了某一方的修行者才能得到賞賜,成為貴人。而且絕大多數貴人都因為一些教眾散布的消息,啟程離開了中州,正在趕往帝國的最東端。
看著貴人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過的身影,悲憤莫名的老人再也無法忍受,一頭就朝著貴人撞了過去。
一片驚呼聲響起,一幕慘劇就將發生,然而就在此時,一隻白生生,胖乎乎的手卻是伸了出來,拉住了老人的手。
“讓我來。”
這隻手的主人,對老人說道。
老人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好像消失在泥潭裡,他轉過頭去看這隻手的主人,而那名正朝著大轎走去的貴人也感覺到了什麼,比他還要快的轉身過來。
一名外貌普通,身材矮胖的年輕人站在老人的身旁,身姿似乎有些瑟縮。
貴人微怔,一抹嘲弄的神情便隨即浮現在他白淨的麵目上。“我道是誰,蒙白,原來是你。”
“方中言,你本身便是一條賣友求榮的狗。既然是狗,就要懂得夾起尾巴做狗,還敢出來咬人?”因為天生怕熱,額頭有些汗珠的蒙白,看著這名華衣貴人,說道。
這名選擇臣服張平而成為貴人的修行者冷笑起來:“蒙白,你想怎麼樣?”
“你本來已足夠惡心,而今日太過惡心,所以我想殺了你。”蒙白直起了身體,慢慢的說道。
方中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蒙白片刻,冷淡道:“那你可以試試。”
在他這句話剛剛響起的瞬間,他便已出劍。
他的劍光很迅疾,劍身上散發出無數竹葉狀的劍光,讓人幾乎感覺有一片竹林在生成。
隻是在這片竹林落到蒙白身上之前,一隻白生生的,胖乎乎的手已經伸到了他的麵前,這隻手握成了拳頭,砸在了他的喉結上。
在這隻手落到他喉結上的時候,這名修行者才感覺到了不可思議和極度的恐懼。
在這名對於自己的修為極有自信的修行者看來,膽小如鼠的蒙白應該在自己出劍的一瞬間便嚇得抱頭而逃,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蒙白非但出手,而且蒙白的手還會快到如此的程度。
蓬的一聲震響。
竹林竹葉全部消失,在中州極有名氣的劍師青竹居士方中言喉骨儘碎,身體倒飛而出,墜入了他先前所座的大轎之中,再壓碎了那座大轎,墮於地下,就此死去。
所有圍觀的街坊鄰居全部呆住。
在他們的眼裡,蒙白也一直是一名膽小懦弱的胖子,他們都有些瞧不起蒙白。甚至此刻,看著那個因為出汗而身上衣衫都顯得有些油膩的胖子,他們都很難將蒙白和這麼快一擊殺死方中言的人聯係在一起。
老人也呆住。
“樹乾碎了,但根未必斷,或許還能夠再長出來。”蒙白對著他輕聲說道。
老人回過了神來,他沒有第一時間致謝,而是擔心蒙白因此而遭受厄運,他顫聲道:“你快走。”
“蒙白,你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方中言的侍從也紛紛從失神中恢複過來,驚駭的大叫起來。
蒙白看了這些大叫著的侍從一眼,對著老人頷首告彆,然後什麼都不說,緩緩的朝著這些侍從們走去。
大叫著的侍從們陡然止住了叫聲,他們的呼吸都害怕得頓住,然後發出了一聲叫喊,拚命往後逃跑。
蒙白繼續往前走去,他的身形在所有人眼中依舊並不高大,然而他的眼中卻是再也沒有絲毫膽怯的神色。
他知道張平已經開始東行,無論張平和林夕的最終決戰的勝負如何,他都已經不再需要裝出膽怯懦弱的姿態。
“你一定要贏啊!”
在慢慢的走出這條街巷之後,這個發胖的年輕人,朝著東方,用力揮了揮拳頭,在心中說道。
……
在雲秦的這個夏末,一隻龐大的隊伍,正在朝著雲秦的東部不斷的行進,而且隨著行進,這支隊伍變得越來越為龐大。
越來越多的虔誠信徒們彙入了這支東進的隊伍,虔誠的魔王的信徒們,聽從魔王的指引,要進入龍蛇山脈鏟除敢於對抗魔王的罪人,並在那裡接受魔王的恩賜。許多反對魔王的信徒們,同樣接到教眾的指引,要去消滅一些無惡不作的流寇,在一些教徒的宣揚下,他們堅信是那些流寇心中的惡念,才化生成了魔王的力量。
這支隊伍的主體沒有任何的軍隊,居於最中的,也是一些身穿普通衣衫的人,然而無論是哪一方的教徒,卻都可以看得出那些人都是修行者。
想到有這麼多修行者在和自己一起前行,這些信徒們便更加充滿了信心,更加虔誠。
因為沿途沒有任何的乾涉,隊伍早就超過了十萬的規模,而且按照沿途信徒加入的速度,到達龍蛇山脈前時,恐怕將會達到數十萬的規模。
這數十萬對於雲秦的人口而言當然隻占了極小的比例,隻相當於某一個略大的陵城的規模,然而隊伍裡的張平卻已經覺得足夠。
當越來越多抱著兩種截然不同信仰的信徒加入這隻隊伍,終日爭吵,然而其實卻都遵循著他的旨意,在他的控製之下行事,他便越加覺得這個世間愚昧而可笑。
不管怎麼說,這數十萬人,都是林夕和青鸞學院為之奮鬥,為之付出犧牲的雲秦的一份子,其中也有無數的老幼。
張平越來越急切的想看看,林夕和青鸞學院的人在麵對這些蜂擁而至的人時,能不能舉起手中的魂兵。他很想看到,林夕和青鸞學院的人殺死這些人時的情景。
隻是這樣的隊伍行進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快。
所以在蒙白殺死方中言之後不久,數封來自大莽方麵的密箋,便先後傳遞到了張平的手中。
林夕攻下了煉獄山,釋放了所有煉獄山的農奴,驅逐了所有煉獄山的弟子,失去了煉獄山裡的所有人,煉獄山即便完好無損,也隻是一座座死山,對於張平而言再也沒有任何的支持作用。
麵對這些內容,張平依舊平靜冷漠,因為這是他早就可以預見的。
然而當看到這些密箋裡描述的更多內容,他的腦海中出現林夕和秦惜月牽著手進入煉獄山,對著噴發的火山看風景…以及那張對於他而言至關重要的魔王臉被毀滅的畫麵時,他冷漠的麵容卻是變得扭曲起來。
他的麵容扭曲到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呼吸變得極其沉重,他的口鼻之中,甚至噴出了許多紫紅色的火星。
“林夕,你給我的,我一定會加倍奉還!”
他的身體裡穿出了無數細碎的聲音,最終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肝臟部位,噴出了一口濃稠的黑血。
他的黑血落在車廂裡,每一灘黑血之中,卻有無數細小如蛆蟲一樣的漣漪扭動,好像要真的從這些黑血中鑽出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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