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紅袍神官和兩頭火魁拉動的巨輦組成的煉獄山隊伍翻過了千霞山,進入了南陵行省境內.
為了避免驚世駭俗,兩頭火魁都披上了特製的黑色蓬衣,隻露出雙目,從外麵看來,就隻是兩個身材龐大的巨人。
令沿途暗中觀測的雲秦修行者和雲秦軍隊有些不解的是,煉獄山的這支隊伍裡,所有的紅袍神官在進入南陵行省境內之後,便都換了一身衣袍,雖然依舊是在白雪之中顯得更為鮮豔的血紅色,然而紅袍上的花紋卻不再是火焰,而是一尊尊八臂魔王的花紋。
所有的紅袍神官都始終整齊的排列在巨輦的前後,沒有離開這列隊伍一步,也根本沒有和任何的雲秦人進行交談,選擇行進的路線也都是儘量繞開人口稠密的城鎮,走的都並非主道,然而警惕的暗中觀測著這支隊伍的雲秦軍人和修行者們,卻都驚駭的發現,當沿途的一些村莊開始有人發現這列古怪和神秘的隊伍之後,便開始有人追隨在隊伍的後麵,而且趕來的人越來越多。
更讓這些雲秦修行者和軍人震驚和不解的是,趕來的人似乎並非是大莽的潛隱或者煉獄山的修行者,而都是尋常的雲秦百姓!
煉獄山的這列隊伍始終保持著沉默,所有的紅袍神官的行進速度都很快…然而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那些普通的雲秦百姓就像最虔誠的信徒一樣,竟然能夠跟上這列隊伍,且始終尊敬的跟在數裡開外,不敢對煉獄山的這列隊伍進行滋擾。
……
曾柔坐在東景陵的無為觀木樓裡。
他在東景、韶華、墜星會戰中,便已經是顧雲靜指定的東景陵最高守將,在顧雲靜離世之後,他更是已經成為整個南陵行省軍方的第二號人物,在南部邊關有著絕對的實權。
在東景陵開始雪落之後,他便經常到無為觀,看著無為觀的道人閒來無事製乾果,做黃酒。
此刻他的麵前,就有一碟沾著鹽末的乾果,一壺無為觀的道人新開壇的陳年老黃酒。
黃酒在鐵壺中漸溫。
一陣急劇的腳步聲卻已到了門口,甚至不待敲門,一名身上黑甲全部沾滿了白色雪花的中年將領便推開了房門,裹著一陣寒風到了曾柔的麵前,緊張道:“煉獄山的隊伍已經到了東景陵外。”
曾柔緩緩的抬起頭,看著自己這名部將,不見有絲毫緊張和焦急的神色,平靜的麵容上卻有一絲不悅浮現了起來,“急什麼,酒都被吹冷了。”
在千葉關盛會之後,至少南方邊關的軍方已經和青鸞學院達成了某種默契,但絕大多數軍人都是因為對於林夕和一些雲秦修行者的所作所為的敬仰壓過了忠君的思想,所以對於曾柔而言,這種事情最好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不知道,兩不相幫,這便不用為難和糾結。
這名部將跟隨曾柔多年,十分明白曾柔的心意,此時聽到曾柔不悅的這句,他卻是苦笑了起來,解釋道:“將軍…跟著煉獄山隊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些,你去看看便明白了。”
聽到這名部將的這句話,曾柔的臉上的不悅迅速消失,他不再多什麼,隻是撐起了一把傘,一襲單衣,如一片在水麵上旋飛的石片一樣,極快的飄行,比身後部將的快馬還要先到了城牆角樓。
城樓飛雪裡,不需要黃銅鷹眼,曾柔就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列朝著東景陵而來,似乎要從東景陵西側繞過去的隊伍。
他的眉頭不自覺的蹙起,平靜的麵容上開始充斥真正的震驚之色。
最前方的煉獄山隊伍依舊是那數十名紅袍神官和一座巨輦,沒有絲毫的改變,但後方跟隨著的人,卻已經有上千人。
若是上千名大莽護衛軍,在他眼中也根本不算什麼,然而現在那上千人,一眼看去,卻都是普通的雲秦民眾!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這麼多雲秦普通民眾聚集在了煉獄山的隊伍後麵?
而且這支煉獄山隊伍,還隻是經過了半個南陵行省的人口稀疏的地區而已。
先前那名部將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再次趕到了他的身旁,看了一眼那支在風雪中行進的隊伍,這名部將凝重的低聲問道:“將軍,再讓這支隊伍這樣行進下去,後麵跟著的人恐怕還要數以倍計,若是發生什麼變故,恐怕不可收拾…我們要不要采取些什麼行動?”
曾柔想了想,冷靜道:“我一個人出去看看。”
部將並不反對,然而就在曾柔開始再次動步時,他卻驚訝的一聲急呼:“將軍,他們停下了。”
曾柔一怔,轉身望去,卻是隻見在後方上千名雲秦百姓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神秘的那支隊伍,已經徹底停了下來,停在了道旁的一座涼亭前。
曾柔陡然想到了什麼,他抬頭往天空中望去,在蒼茫的天空中,他看到了數條淡淡的黃光,正在急速的降落下來。
“不關我們的事情了。”
曾柔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著自己的部將道:“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林夕肯定會給我們一個交待。”
……
沉重的巨輦停下,不再和冰雪摩擦。
巨輦裡似乎在沉睡的張平緩緩的抬起了低垂著的頭顱。
所有的煉獄山紅袍神官們開始散開,離開這座巨輦,然後從背後沉重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件件帶著細小金屬連杆的帳篷般物事,在頃刻的時間,許多如牛皮一樣輕薄的赤紅色金屬薄膜支撐連接起來,竟是圍著這座巨輦,建成了一座神殿。
所有的紅袍神官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走得更遠,在數裡之外,才開始鋪開防水的被褥,開始休憩。
巨輦上垂落的長幡往兩側卷起,張平看著這座臨時拚接搭建起來的赤紅色殿宇,看著煉獄山的優秀匠師們竟然能夠將這座殿宇的接縫處拚接得連一片飛雪都沒有飛進來,他的眼中卻沒有對於這種手藝的絲毫讚賞之意,這殿宇能夠擋住天空落下的雪,卻是擋不住他心中飄落的雪。
他許下諾言,會在千霞山大雪封山前便越過千霞山。
他也正是這麼做的,然而今年的千霞山封山,卻偏偏比往年早了很多天。
所以他雖然按照既定日期進入了雲秦,但實則是在雪落封山之後才穿過千霞山,這算不算依舊違背了他的諾言?
……
林夕走下了降落在這座金屬殿宇前方的神木飛鶴。
他知道煉獄山有發現和追蹤神木飛鶴的東西,所以他知道張平一定會提前知道他們的到來。
前方的這座金屬殿宇不算宏偉,但在此刻形成,卻是足夠驚人,宛如神跡。
後方遠處那些虔誠信徒般的雲秦百姓,也足夠令人震驚,給人莫名的心理壓力。
林夕也覺得這座快速拚接起來的神殿很驚人,那些莫名出現的雲秦百姓也讓他震驚和不解,但他在走進這座金屬殿宇前,還是對著身後所有的學院年輕人微微一笑,說道:“大家用不著這麼嚴肅吧…等會要不要讓張平在裡麵請大家吃烤肉?”
薑笑依等人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明白林夕的意思…不管張平以何種身份,何種麵目回來,林夕都認為這是場同窗,朋友之間的見麵。
張平在巨輦裡聽到了林夕的這句話。
他想了想,站了起來,走下了巨輦。
神殿並不算大,然而隨著所有紅袍神官的遠離,這座神殿卻顯得分外安靜,異常單調的金屬色彩顯得異常的森冷肅殺。
林夕和秦惜月等人走了進來。
在這座森冷肅殺的金屬殿宇裡,這批重新見麵的學院年輕人,臉上都沒有什麼笑意。
林夕看著身穿著煉獄山掌教神袍,一動不動的張平,他走了上去,拍了拍張平的肩膀,認真道:“既然已經回來了,便放鬆些,好不容易一切過去,大家再次碰頭,你這麼嚴肅的話,我就算是高興,可也笑不出來。”
張平點了點頭,沒有馬上說話,卻是又走回巨輦,十分疲憊的坐下。
“我明白。”
在坐下之後,他才看著林夕和所有人,有些艱澀的緩聲說道:“隻是在煉獄山呆得太久,已經忘記了該怎麼笑。”
這一句話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許久。
“我們畢竟贏了。”林夕知道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他也走上了巨輦,在張平的麵前坐了下來。
薑笑依等人互望了一眼,也都走上了巨輦,就像當年圍坐在篝火旁一樣,隨意的坐了下來。
“你受了很嚴重的傷?”林夕看著張平,輕聲問道:“要不要緊?”
張平緩慢的搖了搖頭:“當時很嚴重,但現在已經撐過來了。”
林夕點了點頭,他忍不住轉頭望向秦惜月,但卻是又反應過來,硬生生的忍住。因為在那個山穀裡的談話過後,理解秦惜月意思的他便明白自己不能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秦惜月的身上。
“一切總會慢慢好起來,會慢慢適應的。”於是他真摯的微笑著,看著張平,輕聲道:“既然回來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