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山神官很少在大莽民間露麵,然而每次隻要有身穿血樣紅袍的煉獄山神官出現,就通常意味著會有大事發生。
這種大事通常就像來自上天的審判,往往會有大莽的一些重要人物被殺死,或者牽連許多人一起,被拘入煉獄山永世為奴。
正因為如此,煉獄山神官便顯得更有神性和威嚴。
這種神性和威嚴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很多代人的累積下來,直到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和李苦這樣的人物出現,才有人想起除了臣服和膜拜之外,還有反抗二字。
隻是不管如何,一名煉獄山紅袍神官在普通的大莽人眼裡,遠比一支軍隊更為可怕,更不用說是上百名煉獄山神官同時出現,還有無數名身上穿著鎖鏈的修行者奴隸,牽動著冒出滾滾黑色濃煙的巨大車輦。
大莽皇帝的禦駕來到了千霞山,一起出現的還有煉獄山的大量神官和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的存在。
劉學青也看到了這樣的隊伍。
數名雲秦黑甲軍人扶著他,走上了一處可以瞭望千葉關後方雲秦邊境的碉樓。
因為從中州城到這裡的路途和接下來的談判過程太過勞累,又因為水土不服,邊關的條件又遠不如中州城,所以他生了很嚴重的背瘡,不僅背部大麵積的潰爛,身體也十分虛弱,發起了高燒。
在登上了這處碉樓之後,之前無論任何不適都一直強忍著的劉學青終於發出了一聲痛苦的聲音。
他看到有一支和大莽皇帝的禦架相比更為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雲秦境內行進而來。
那是由雲秦軍隊包圍著,驅趕著前行的三萬大莽軍人。
大量煉獄山神官和煉獄山長老的車輦加入大莽皇帝的禦駕,至少有一個很清晰的作用…先前大莽皇帝在沿途遇到了大莽民眾的阻攔,甚至不停的引發了數場動亂。煉獄山的神官和煉獄山大長老出現之後,大莽皇帝的禦駕到達千霞山便十分順暢,縮減了許多時間。
如果三萬大莽軍人還未到這裡,哪怕和談正式簽訂,那林夕和一些他所尊敬的雲秦修行者還未必一定要出現在這裡,然而現在這三萬人都已經到了,那他無論做什麼,便都已經沒有任何的用處,他已經拖延不到任何的時間。
……
雲秦軍方對三萬大莽軍人的驅趕行軍進行得很急。
在秉承著皇帝旨意的雲秦軍隊的嚴苛逼迫下,交出了所有武器,隻是身穿普通布衣的這些大莽軍人,每日裡都是以強行軍的速度在前行。
許多人的腳掌都已被磨爛,同樣也有許多人病倒。
隻是那些實在無法行走和病倒的人,都會被安置在準備好的馬車上,絲毫不拖慢行進速度,在今後的史書裡麵,恐怕也不會出現任何虐待這些大莽軍人致死的汙點。
然而在距離千葉關不遠的某處密林裡,有一支軍隊在先前的十餘日裡,每日所趕的路途卻是還比這些受雲秦軍隊嚴苛驅趕的大莽軍隊還要多出數倍。
唯有全是修行者的軍隊,才有可能以這樣的速度強行軍。
成建製的修行者軍隊,便唯有顧雲靜的黑旗軍。
此刻黑旗軍的所有人也都極其的疲憊,大多數人都在塗抹可以幫助舒緩的草藥,準備抓緊時間休憩,唯有少數人還在警戒。
有腳步聲響起,落入正在塗抹草藥的大多數黑旗軍人耳中。
然而負責警戒的那些黑旗軍人,卻是一個都沒有發出示警聲。
有各種各樣的雲秦人出現在了這片密林裡。
有身穿著普通挑夫衣衫的人。
有穿著某個富商家護院衣衫的人。
有穿著商販衣衫的人。
甚至還有一個背著幾個月大的嬰兒,身穿著普通獵戶衣衫的人。
這處普通精銳軍士都很難攀爬進入的密林裡,突然好像變成了一個非常普通的村巷集市。
所有黑旗軍人的動作全部停頓了。
看著這些接連出現的人,他們疲憊的臉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神情。
一名在外圍警戒的四十餘歲黑旗軍軍人看著這些人,看著最早出現的身穿普通挑夫衣衫的人,搖了搖頭,說道:“陸二三,你們怎麼都來了?”
和普通挑夫一樣,挽著袖管,脖子裡圍著汗巾的憨厚男子,沒有扛著扁擔,卻是扛著一柄長長的黑色大刀,他聞言笑了笑,道:“你們要赴死,我們怎能不一起來?”
這名挑夫的話換些更文雅的說法,便是君赴死,我亦死。
雖然他的神容恬靜,露出笑意,這句話一出口,一種難以想象的壯烈氣息,卻頓時充斥在這片密林裡。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要赴死?”四十餘歲的背弓黑旗軍軍人皺了皺眉,說道。
挑夫看了一眼這名黑旗軍軍人和其餘所有的黑旗軍軍人,感慨道:“那些死去的兄弟墳上都上了香,還燒了無數的紙錢,弄得今後好像沒有人再會去一樣的隆重。要不是都準備赴死,你們怎麼會這麼做?”
背弓黑旗軍軍人微微沉默,不再和這名挑夫說話,卻是轉頭看著那名背著幾個月大嬰兒的獵戶,輕聲道;“陳七,你怎麼把兒子都帶來了?”
“是女兒。”獵戶笑了笑,道:“她娘難產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帶著她。我是黑旗軍的人,她自然也是黑旗軍的人,我就帶著她一起來了。”
“排到多少號了?”這時一名商販模樣的人走了上來,憐愛的看著這名睡著了的女嬰,然後笑著問四十餘歲的黑旗軍軍人,“她叫陳三六二,還是要叫陳三六三了?”
“陳三六七。”四十餘歲的黑旗軍軍人沒有應聲,另外一名坐著的黑旗軍軍人卻是出聲。
接著絕大多數的黑旗軍軍人都圍攏過來,看這名睡著了的女嬰。
有越來越多穿著普通販夫走卒衣服的雲秦男子出現在這裡,他們原本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徹底厭倦了戰場廝殺,希望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的退役黑旗軍軍人,然而在這整支黑旗軍做好赴死準備的前夕,這些原本已經離開黑旗軍的人,卻是又一個接一個出現了。
……
大莽皇帝的車輦正式進入千葉關。
上百名身穿血樣神袍的煉獄山神官以及上百名修行者奴隸拖曳著的車輦隨後停留在千葉關外。
那些被鎖鏈穿身的修行者奴隸,在激發魂力拖動沉重的車輦時,他們的魂力會隨之在鎖鏈和車輦上的符文中激發出黑色的煙塵。
因為上山的道路需要更多的力量來拖動車輦,所以在他們更多的魂力貫注下,黑紅色巨輦上的黑色濃煙更是粗大,越是顯得內裡正中無法看清的身影高大和可怖。
這架沒有任何滾輪,隻是底部平滑的黑紅色巨輦裡,坐著的的確是一名煉獄山長老。
然而這名甚至讓許多雲秦軍人和將領都心生恐懼的煉獄山大長老,心中卻並沒有任何的得意,反而始終懷著一絲不安的感覺。
他的感知,時不時不自覺的朝著煉獄山的這支隊伍尾部掃去。
煉獄山這支隊伍的尾部,還有兩架黑紅色的巨輦,這兩架黑紅色的巨輦並沒有發出滾滾的黑色濃煙,隻是重重疊疊的長幡和一個布滿許多火焰符文的黑色華蓋,卻是將這兩架巨輦遮掩得嚴嚴實實,就像兩座隨時噴發的火山口。
沒有任何氣息從這兩架巨輦中透出。
連感知也根本無法穿透進去。
誰也不知道這兩架巨輦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有什麼人。
就連這名煉獄山大長老都不知道煉獄山掌教到底在不在那兩架巨輦裡。
所以那兩架巨輦裡有可能有一名煉獄山大長老,還有煉獄山掌教親臨,但也可能隻有另外一名煉獄山大長老,或者什麼都沒有。
……
有一雙外麵看起來被灼壞了,但內裡又好像全部被寒冰凍起來的眼睛,在千霞山裡的一株大樹上,遠遠的看著這兩架巨輦。
這雙眼睛屬於倪鶴年。
沒有人知道他也來到了千霞山。
即便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能夠真正讀懂他的心念,知道他到底為什麼來這裡。
他的視線非常模糊,隻能看見大片大片模糊的影子。
他也無法確定煉獄山掌教到底有沒有降臨這裡,他現在隻是有些好奇這場大戲會以怎麼樣的方式開場,還有…這三萬大莽軍人代表著青鸞學院和湛台淺唐要一戰的態度。這三萬大莽軍人本身就是湛台淺唐帶走的,按理來說,湛台淺唐就應該和這三萬大莽軍人一起出現。隻是湛台淺唐現在卻並沒有和那些大莽人在一起,那他現在在哪裡?
……
在耀眼的煉獄山,在充滿刺鼻氣味的至為華貴的洞府裡,張平也在等待著。
他也無法得知煉獄山掌教是否離開了煉獄山。
而且他雖然沒有被煉獄山掌教派往千霞山,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命運和此刻的千霞山緊緊的聯係在一起,而且他自己依舊無法掌控。
身披著至為尊貴的煉獄山大長老神袍的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幸福還是災荒,生存還是死亡。
他如同等待著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