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渾身黑甲的雲秦騎軍護送著數輛馬車在道路上疾行。
因為這幾日春雨連綿不停的關係,這一段的道路有些分外的泥濘。
騎軍裡為首的一名臉蒙黑巾的雲秦將領的眉頭漸漸的皺起。
並非是因為那些隨著馬蹄的飛揚而飛濺起來,不斷淋灑在他身上的泥水,而是因為這裡是如東陵,這條官道,就是當年如東陵督李騎隴受了大莽收買,刺殺長公主的地方。
從嚴格意義上而言,那場刺殺,就是接下來一切事情的開端。
帝臨青鸞…大荒澤亂…碧落陵亂…雲秦南伐…千霞失守…墜星陵破…這一切的一切,雲秦的風雨飄搖,都因為那一年發生在這裡的一場刺殺而始。
若是沒有這樣的一場刺殺發生,雲秦帝國會最終走到現在這一步麼?
這名雲秦將領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隻是看著這條泥濘的道路,他的心裡依舊分外的沉重。
官道旁有一個涼茶鋪。
在發生過那場刺殺之後,這個涼茶鋪子便已荒廢,一些支持雨布的竹竿已然折斷,被風雨腐蝕的雨布也布滿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窟窿,一頭耷拉在泥水裡。
然而就在這支雲秦騎軍距離這個廢棄的涼茶鋪子已然不遠時,垂了一半的雨棚裡卻是撐開了一把黃紙傘,走出了一名濃眉的老人。
一直在前線的軍人們不認識這名身穿墨綠古袍的濃眉老者。
隻是看到地上的泥水被一股股無形的力量排開,濃眉老者的腳步動間,好像有一朵朵灰色的蓮花不停的在他腳下生成,然而卻又沒有一絲泥水能夠沾染到這名濃眉老者的身上,這些軍人們便徹底緊張起來,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故人來訪,不用緊張。”
一聲蒼老平靜,但充滿金戈鐵馬氣息的聲音,從騎軍中列的馬車裡響起。
乘著黃紙傘的濃眉老人看著麵前的這些明顯已然看出他是聖師,然而卻依舊沒有任何驚恐,做好戰鬥準備的雲秦軍人,微微頷首,威嚴的眼眸出出現了一絲驕傲和讚許。
隻是他沒有說什麼話,隻是穿過這些冷峻悍勇的雲秦軍人,走向那輛出聲的馬車。
馬車裡的人也沒有發出其他命令,隻是讓這名老人接近,然後讓這名老人走入了馬車。
馬車裡的顧雲靜看著這名濃眉老人,微微的一笑,道:“什麼風把胡大家吹來了?”
“一陣妖風。”
濃眉老人沉著臉,道:“沒聽說過的妖風。”
顧雲靜微笑道:“這些年在皇城裡麵過得怎麼樣?”
濃眉老人看著顧雲靜,道:“雖然知道你沒這個意思,隻是你這句話聽起來卻真像是諷刺。”
顧雲靜笑了起來。
整個雲秦,能和顧雲靜這樣說話,又是姓胡的,便隻有年紀比他還要大幾歲的胡沉浮。
帝國裡誰都知道胡沉浮的名字,隻是因為他一直坐在黑金馬車裡和重重帷幕之後,所以這幾十年來,卻是沒有多少雲秦人看見過他的麵目。
胡沉浮看了一眼顧雲靜身旁那名臉上戴著暗紅色麵罩的雲秦將領,說道:“連坐馬車都要他和你坐一起,你也不嫌擠?”
顧雲靜自然知道胡沉浮這麼說的意思,隻是想和他單獨談事情,然而他依舊隻是一笑,道:“前兩年不需要他時刻在我身旁,這兩年卻不得不讓他這樣照顧我了。”
隻是這樣自嘲般的一句,胡沉浮卻是身體一震,臉上浮滿了震驚的表情,“你兩年前就已經…”
“還是不夠煉獄山看的。”顧雲靜像個孩子般得意的笑了起來,道:“隻是想著總歸有些用處,便儘可能的把這把老骨頭留幾年。”
聽到肯定的答複,胡沉浮眼中震驚的顏色更濃了些,接著他陷入了沉默裡。
誰都以為顧雲靜隻是聖師,他也是這樣認為,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顧雲靜竟已經在兩年前步入了這世間最高的那個階層。
原本他認為自己麵對顧雲靜有足夠的權重,然而現在他說話的分量,便已經驟然減輕了許多。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找你。”胡沉浮沉默了許久,然後說道。
顧雲靜看著他,沒有應聲。
“軍機處那名青鸞學生看出了皇城和大莽的默契,在將簡報傳遞給你的途中,我便也知道了。”胡沉浮沒有猶豫,接著說道:“我想要知道你的決定。”
“我是雲秦人。”顧雲靜看著胡沉浮冷厲的眼睛,說道。
胡沉浮一怔。
“這一輩子我最擅長的事情隻是打仗,彆的事情可能我很難決斷。”胡沉浮的神情卻是讓顧雲靜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笑著道:“隻是這件事對於我來說非常簡單,因為在雲秦,不管誰對誰錯,這都是我們雲秦自己的事情。家裡的人要打架,要幫哪一方我會為難,但是外麵的人來打這個家裡的人,我至少會幫家裡的人打外麵的人。”
胡沉浮眼中的冷厲漸漸消散,隻是眉頭卻皺起:“顧雲靜,你的想法,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樣了。”
“老了會糊塗,也會變,當一個人足夠老的時候,他的很多想法就會變得和以前不同。”顧雲靜像個孩子般笑道:“有個年輕人告訴我,隻管眼前事,不要管身後事。想著我也的確沒有多少辰光,眼睛合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便看開了許多。”
“你的身體比我的還差?”胡沉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難道踏出那一步,真是要付出那麼重的代價?”
顧雲靜笑了笑,道:“所以我勸你如果有機會踏出那一步,也不要踏出那一步了,畢竟你比我還要老些…還有要是煉獄山掌教真的來了,我也不會有對著他出手的機會。還有那五個擋在他麵前的老不死,依舊可以逼得我出手。踏不踏出這樣一步,對你我這樣的老骨頭也沒有太大的分彆。”
胡沉浮沉聲道:“沒有分彆的事你怎麼會做…至少可以拚掉一兩個渾身黑煙的老不死。”
顧雲靜看著胡沉浮道:“殺不死煉獄山掌教,最後的結果不會有太大的分彆。”
“所以讓你做出這樣選擇的最終原因,還是因為夏副院長的逝世…還是因為你認為雲秦最大的威脅是煉獄山掌教。”胡沉浮寒聲道:“你認為煉獄山掌教會離開煉獄山,進入雲秦。”
“像我們這樣的人,敵人有很多。但像他那樣的人,整個世間的敵人,便唯有一個。他活了那麼久,若是連和唯一的敵人戰鬥這樣的事情都不做,那會寂寞到何種程度?”顧雲靜道:“我認為他不會給林夕時間成長成張院長那樣的存在,他一定會進入雲秦,享受那種再也沒有對手,站在最高處看風景的滋味。”
“你認為中州皇城和煉獄山之間達成的是什麼樣的默契?”胡沉浮點了點頭,臉色難看的說道。
“光是我掌握的軍情完全不夠。”顧雲靜看著他,道:“除非我能得到青鸞學院所有的情報,或許才有可能找得出這個默契到底是為了達成什麼事情。這也是我來這裡見蒙白的原因。”
“你有沒有想過…”胡沉浮的聲音剛起,便又馬上頓住。他原本是隨口而出,想說顧雲靜有沒有想過,如果他這麼做了之後,中州皇城會對顧雲靜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這一句話剛剛出口,他也馬上意識到,如果之前的一些推斷都將發生,那顧雲靜就已經根本不需要考慮以後的事情了,因為他剛剛便說過,隻管眼前事,不管身後事。
……
如東陵的軍部裡,胖子蒙白依舊在爭分奪秒。
他的臉龐有些浮腫,眼睛卻有些凹陷了下去。
這些時日,他翻閱著所有可以翻閱的軍情,甚至連之前的軍情,都開始查閱。
他沒有意識到,有一些原本他這種級彆的官員還無法接觸得到的絕密軍情,也混雜在了每日裡送來的軍報之中。
他也沒有留意到,載著兩名老人的馬車行入軍部時的聲音。
……
此時,有一名滿臉傷疤的男子,正走在大莽的某一個城鎮裡,挑著擔子,賣著他編織的草鞋。
此時,林夕已經在錢塘行省的一間極偏僻的宅院裡,看著手中那片散發著誘人光澤的湛藍色藥晶。
雲秦的這個春天裡,帝國的每一個零件都似乎在爭分奪秒,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轉動著。
林夕已然做好了修煉魔變前的每一個準備,進入修煉魔變最為關鍵的階段,魔藥入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