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小雪。
連下了兩日,中州城或深或淺的白,將這座雄偉壯觀的古城裝飾得更加美麗,如同一卷水墨山水畫。
林夕依舊緩步行走在中州城的街道上,依舊背著大鐵箱,隻是沒有再穿之前的青布棉襖,而是穿著祭司長袍。
鮮豔的紅色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的耀眼。
所有沿途的中州城百姓,都覺察出今日對於林夕而言,似乎有些特彆的意義。
今日,的確不是普通的日子。
林夕是在朝著中州皇城的方位行走。
此刻,從中州皇城裡,正行出一列長長的隊伍。
這支隊伍,也都是鮮豔的紅色。
隊伍中間的大紅色轎子裡,冷秋語也穿著最鮮豔的大紅嫁衣,她的雙唇也印了胭脂,比世上最嬌豔的花朵還要嬌豔。
鮮紅色嫁衣上層層疊疊的鳳紋,頭飾上的寶石、明珠,映襯得她前所未有的美麗。
穿上嫁衣時,這本身便是一名女子一生中,最美麗綻放的時候。
紅衣白雪。
林夕的身後,留下了一長串的深深淺淺的腳印。
這列鼓瑟齊奏的隊伍,後麵留下更多的腳印。
在這已然擁有了無數傳奇的中州城裡,這兩列腳印,就將相遇。
然而有人不想讓這兩列腳印相遇。
林夕的前方,出現了一名身穿著灰色衣衫的男子。
這名男子身上的灰色衣衫,分明是極細的金屬絲編織而成,但卻似乎吸收著周圍的光芒,使得這名男子即便在白雪之中都顯得有些朦朧,有些淡,就像一條淡淡的灰色影子,然而他身上隱隱蓄積著的某種氣勢,卻像是一座高山,一座世人根本看不到頂端的高山。
在九道帷幕落幕,在真正的秋祭之後,整個中州城裡,這樣的人已經極少,所以林夕隻是一眼,便已知道了這名灰衣男子的身份。
但他依舊沒有停步,似乎眼前的這名影子聖師隻是虛無的空氣,而他就將穿過這道虛無的空氣繼續前行。
影子聖師微微抬手。
沒有飛劍飛出,但隨著他五指的屈伸,地上的積雪被他的魂力抽引成了五條細細的雪柱,就像牢門一樣樹立在了林夕的麵前。
“前麵已經封鎖了,不準通行。”他看著林夕,看著林夕背上的大鐵箱,冰冷而不屑的出聲。
林夕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這名皇帝身邊的強大聖師,平靜道:“為什麼不準通行?”
影子聖師淡然道:“公主出嫁,閒雜人等一律遠避五裡。”
林夕看了一眼影子聖師身後的重重屋頂:“這就是冊封公主的目的?”
“即便你為國有些貢獻,即便祭司院給了你這樣的榮耀,嘲諷聖意的話,我也可以將你定罪。”影子聖師冷漠道。
林夕想了想,笑了笑,“聽說你的劍都被文玄樞的人震碎了?受的傷好了沒有?”
影子聖師冷冷的抬起頭,看著林夕:“即便有傷,也能殺了你。”
林夕看了一眼這名聖師,沉默了下來。
看著沉默下來的林夕,影子聖師嘲諷道:“我勸你省些力氣,即便你用儘全力發出些什麼聲音,那列隊伍裡的人也不會聽得清楚,喜樂聲會蓋掉一切。或者你可以向我發出挑戰,和我決鬥。雖然勝負與否,你同樣不可能過去。”
林夕沒有理會影子聖師的嘲諷,他隻是在靜靜的思索著某個問題。
終於,他似乎下了決定,抬起了頭,他的手緩緩的落在了身後的大鐵箱上,似是想要打開大鐵箱,從中取出大黑。
看到他這樣的動作,影子聖師眼中嘲諷的神色更濃。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動作卻是驟然停頓,目光眺望遠方。
影子聖師的眉頭也微微的蹙起。
林夕凝視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高樓。
那座樓叫做摘星樓,是中州城裡很出名的一座觀景樓閣,開放給所有到中州城的旅人、遊客,在這樣的天氣裡,應該可以看到大半個中州城。
此時那一行從宮中走出的紅色隊伍,便已行進到這座樓附近。
而此刻,影子聖師比林夕更清晰的感覺得出,依舊響起的喜樂位置卻是沒有改變,那一列紅色隊伍,停在了那座樓附近。
……
林夕的手從大鐵箱上收了回來。
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笑容,一絲如釋重負,欣慰的笑容。
這種笑容讓影子聖師感覺到了莫名的詭異。
“如果你不想讓冷秋語死的話,最好現在馬上趕去摘星樓下。”
就在影子聖師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之時,他聽到林夕出聲。
他的目光劇烈的一閃。
林夕看著他,“你不要忘記,我是將神。你不可能在我那棵槐樹下,知道狄愁飛的那兩匹馬在什麼地方,正如你不可能預知到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我不知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告訴了你,但你不去救…這罪責便是你來承擔,你生怕我借機衝過去?你不要忘記,你已經告訴過我已經封禁,我過去,便是我違禁,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事情。而且我可以告訴你要很快,不然就來不及。”
林夕嘲笑著影子聖師。
之前是影子聖師不斷的嘲笑著他,但現在卻換成他嘲笑影子聖師。
影子聖師的臉色變得極其的陰沉,他連續發出了數聲晦澀難言的厲喝,發出了數道命令。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化成了一道極快的流影,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掠向摘星樓的方向。
……
冷秋語正在登樓。
所有的人都以為她不知道李開雲陣亡的消息,以為她已經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就如此刻她所說在婚事之前最後的請求,要登上摘星樓看一看南方,隻是在緬懷那一段剛剛萌芽的戀情,隻是割舍掉最後一絲對那名青鸞學生的感情。
畢竟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像她這種大門閥中的女子,必須為了大門閥的利益,放棄許多東西。
她一直被幽禁在皇宮先前的祭司院裡,之前唯一能和她接觸的,便隻有冷鎮南。
在李開雲戰死之後,沒有任何的消息能夠傳入重新修葺的皇宮,沒有任何的消息能夠傳入她的手中。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那道冊封她為公主的聖旨裡,卻隱匿著最真的訊息。
就如青鸞學院的一些有關對手心理的課程中所說的一樣,有兩種潛隱最為可怕,一種是沒有什麼感情,忘記了七情六欲,最會演戲的潛隱,而另外一種,卻是不準備活著,去做某件事情的潛隱。
冷秋語不是最會演戲的潛隱。
然而在看到聖旨裡隱匿著的訊息時,她的心便已經死了。
所以她演戲演得比最好的潛隱還要真。
此刻在所有她身邊的人,包括她的母親,一名和她麵目有五六分相像的美豔貴婦的眼中,她隻是一名有些幽怨,有些不舍的少女。
除了此刻正在朝著摘星樓以最大速度疾行的影子聖師,沒有人覺得她會做出什麼意外的事情。
因為她是修行者。
萬一知道真相,知道林夕來了中州城,她最應該做的事情,也隻可能是和林夕一起複仇。
修行者要殺死自己,十分簡單,根本不需要像尋常人一樣麻煩。
沒有人知道,她隻是想為李開雲穿一次嫁衣。
沒有人知道,她這一生中最美的時候,隻是因為那一名在戰場上,抱著她號啕大哭的人綻放。
……
她登上了樓的最高處。
她可以看見大半個中州城,可以看到南方很遠的地方。
雪後初晴的天空,顯得分外的湛藍。
隻是高處的空氣有些寒冷。
然後她就想到那刺入李開雲身體的兵刃一定也很冷,埋著李開雲的泥土也一定很冷。
自己為他穿起了嫁衣,自己這麼美麗,但他永遠無法看到。
然後她就開始流淚。
然後她體內所有的魂力,在這一瞬間,全部往後迸發而出。
在一片驚恐的大叫聲中,曾經讓她在戰場上也會時不時想到的親愛母親,那名貴夫人,也被她噴湧的魂力往後拋出,撞在後麵的牆壁上。
而她的身體,就如一朵最鮮豔的花朵,飛向了前方的天空,撲向這個曾經讓她有無數憧憬,承載著她無數夢想的天地之間。
冷秋語用這種方式,詮釋著一名少女的夢幻而後忠貞。
她為李開雲而殉情,跳樓。
摘星樓很高。
遠近很多人都看到了這朵最鮮豔的花朵。
在摘星樓上驚恐的聲音響起之時,外麵看到的人,都震驚得來不及發出任何的聲音。
影子聖師距離摘星樓還有百步。
在這一瞬間,他發出了一聲厲喝,一道新的、淡綠色的薄薄飛劍,從他的衣袖中帶著一股狂風,狂飆而出。
也就在此時,一些先前在他的命令之下,攔在林夕麵前的修行者,不知自己該做什麼。
因為林夕已然再次動步。
他的步伐很快,但沒有朝摘星樓的方向前行,而是朝著摘星樓的東側疾行。
摘星樓的東側大道遠處,原本也已經出現了一支紅色的隊伍。
此刻,這支紅色的隊伍前行的速度,也驟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