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祥瘋了麼?”
“掌櫃,這消息是千真萬確的。不僅是南陵、南令、南臨這三個行省,就連錢塘、湘水這兩個行省的大德祥鋪子,米麵都可以欠賬賒欠。”
“…..”
聽著賬房的聲音,劉景的雙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甚至托不住一直在手裡養著的那個小紫砂壺,嘴裡不停的開始喃喃自語。
這名頭發花白,遠在河洛行省藺城的老掌櫃,是稻花坊在藺城分鋪的掌櫃,而稻花坊,便是大德祥一開始在棲霞行省做米麵生意時,便敏銳的感覺到大德祥入市的威脅,那十七家聯營商行裡麵的其中一家。
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建立大量農場之前,十七家聯營商行已經無法和大德祥競爭,尤其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的布局開始曝光,南伐開始之後,其中有七家商行更是難以為繼,全部盤給了大德祥,剩餘的大多數米鋪要麼開始另尋其它生意出路,要麼就是像稻花坊一樣,自身產糧地沒有受戰爭的太大影響而勉強維持。
現在能夠和大德祥競爭的,唯有雲秦的三大米行。
然而三大米行之中蘇友記的車隊在碧水行省出事之後,三大米行都沒有能夠再有可以遏製大德祥的有力舉措,所以大德祥前進的腳步反而顯得更加勢不可擋。
所有商號,包括不是做米麵生意的商號,所有人的看法都是出奇的一致,等到這個秋冬過去,明年秋收之後,大德祥就會徹底變成雲秦商號之中的巨無霸,而原本富可敵國,在大商號之中甚至可以用鼻孔看人的三大米行,也注定是敗逃的命運。
究其原因,即便南方最富饒的數省幾乎顆粒無收,但各大米行在各地糧庫裡的存糧還可以支撐,但到了明年,以大德祥今年的營收,加上一個秋冬的開墾,到了明年,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兩個行省出產的糧食數量,將會極其的恐怖。
到時大德祥不僅是有米麵可賣,而且即便新米和這些米行的陳米賣同樣的價格,在成本比這些米行注定低廉的情況下,每賣一車米的盈利都會多出其餘米行許多。
若隻是小打小鬨的生意,誇張一點的比方而言,上千斤的米麵,即便每斤米麵能夠多賺一兩銀子,也就是多出一千兩銀子。
但這是整個雲秦帝國的生意,每個雲秦人都要吃飯,這一年下來,大德祥多賺出的銀兩,便足以壓垮它所有的競爭對手。
且戰爭還在繼續。
動蕩還在繼續。
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卻是十分安定…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已經成為了大德祥的巨大糧倉。
所以大德祥注定會成為雲秦的傳奇,成為雲秦最為強盛,最為龐大的商號。
然而現在,大德祥大掌櫃竟然讓南方三行省和錢塘、湘水兩大行省的大德祥鋪子,可以賒欠!
這是什麼概念?
在過往的大半年裡,雲秦和大莽的征戰,不僅使得南方三個行省的百姓流離失所,幾乎所有的農田全部荒廢,而且接下來為了打贏墜星陵決戰,雲秦朝堂更是將錢塘和湘水的米糧都幾乎征調一空。
雲秦的百姓可以在勝利的消息下回到自己的居所,餓著肚子重新開墾、播種,但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貧如洗的饑民。
這和往日的大災荒年一模一樣。
賒帳,一時怎麼可能收得回來!
這五個行省有多少張嘴要吃飯?
大德祥的財力哪怕再雄厚,哪怕其餘的幾個生意依舊能賺取大量銀兩,哪怕對於賒賬的數目也略微有著限製,但是又怎麼可能經得住這麼多張嘴吃?
劉景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分鋪掌櫃,他的才乾並不算特彆優秀,他也不可能知道大德祥具體的賬目,具體有多少可以流動和揮霍的銀兩,但即便是他這樣的人物,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絕對支撐不了多少天。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這麼做,完全就是自殺的行為。
一個明明已經注定成為雲秦有史以來最龐大和強盛商號的大德祥,卻偏偏放棄了這樣的前程,將自己在一瞬間轟然倒塌。
這是為什麼?
劉景根本不能理解。
大德祥這樣的龐然大物轟然倒塌之後,像稻花坊這樣的鋪子的日子注定會好過一些,但是此刻,這名頭發花白的普通掌櫃卻沒有任何的欣喜。
他隻是覺得大德祥瘋了,那個神一樣的大德祥大掌櫃瘋了,他周圍的空氣都瘋了,連他自己都瘋了。
但同時,一股莫名的的敬畏和前所未有的佩服,卻是充斥在他的胸口,卻又讓他的胸口發空。
他也很想哭。
……
……
“你會殺人麼?”南宮未央看著站在她身旁石頭上的徐生沫,簡單而認認真真的問道。
徐生沫看著梳著兩條辮子,身穿著一件普通青袍,很是麵嫩的南宮未央,覺得南宮未央這句話很白癡,他很想罵人。
雖然他不知道學院和這支流寇軍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既然他被秘密派來協助這支流寇軍,還有這支流寇軍護著的那五萬大莽殘兵敗將,那他當然不可能是來叉著腰看看的,可是這個看上去乳臭未乾的女的,居然會問他會不會殺人。
“你到底是不是白癡?拜托,我雖然隻是因為和夏副院長有些過節,隻是穿著青鸞講師的黑袍,可我畢竟是青鸞學院出來的,畢竟是聖師好不好?我被派到這裡來,難道是參觀你們的遷徙的?你居然問我會不會殺人?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愚蠢到顯得我都很愚蠢?”
他很想這麼罵南宮未央。
然而他想到對方也是一名聖師,而且他知道南宮未央這個看上去很像普通小姑娘的聖師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莫名其妙都可以在當日的碧落陵和聞人蒼月做對,大開殺戒,且自己身上帶著傷,要打起來還未必打得過她。
而且她的身後,還有兩三千個凶神惡煞的流寇…而且這些在他眼睛裡有些歪瓜裂棗的流寇,身上穿著的鎧甲和手裡、手臂上、腿上、腳上的各種武器,更是讓他一陣陣覺得荒謬和好笑,又笑不出來。
這些流寇簡直好像剛剛洗劫過雲秦的軍研庫房一樣,一個個都像是把能帶的最精良武器,都堆在了自己的身上。
瞧,那邊有一個獐眉鼠目的流寇穿了一身彈性鋼重鎧,還在胸口掛了塊雲紋鋼的護心鏡。
瞧,那邊有一個矮冬瓜一樣的流寇提著兩具應該一次性可以激發許多枝弩箭的非製式連弩。
他的視線裡,最誇張的一個流寇小頭目身上,足足掛著七具連發臂弩,雙臂上有兩具,身上掛著五具,壓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連舌頭都吐出來了。
但誇張歸誇張,徐生沫知道這個流寇小頭目對於普通的輕甲軍士的殺傷一定會非常驚人。
除了這些之外…徐生沫此刻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罵人。
因為他的視線裡,有一大片陰影正在從麵前不遠處的陰影之中飛快的傾瀉|出來。
如雷般的聲音和狂風,正在席卷而來。
那是一支充斥著他麵前天地的聞人蒼月的軍隊,且大多是身披著輕鎧的輕鎧騎軍。
“我當然會殺人。”
所以徐生沫隻是麵色非常難看的回答了這一句,然後他接下來想問問南宮未央到底殺過多少人。
但接下來南宮未央的一句話,卻讓他差點從石頭上一頭栽倒下來。
“會殺人就和我一起上去殺人…還有,下次和我說話不要站在石頭上站這麼高。”南宮未央看著他,很正常的,認認真真的說道:“看上去很傻,而且抬著頭和你講話脖子會酸。”
“殺了這些人,你們就能回去喝酒吃肉。殺不了這些人,你們就去死。”
南宮未央的軍令和用於臨戰前提振士氣的話語非常的簡單。
所有的流寇發出了各種各樣的叫聲,朝著前麵異常肅殺的大莽軍隊衝殺了上去。
接著徐生沫就隻能和南宮未央一起開始殺人。
不管如何,他覺得作為一個前輩,不能給這樣的一個小姑娘給鄙視了,不能比這樣的一個麵嫩小姑娘殺人少。
但是很快,徐生沫也開始很想哭。
他的飛劍殺人很快。
南宮未央的飛劍殺人也很快。
可他殺的是敵人。
南宮未央殺的是自己人。
南宮未央殺的,全部是流寇裡麵那些虛張聲勢,畏戰的,裝死的,想要故意躲在後麵的。
徐生沫見過不少殺人比他還快的人,可是彆人都是殺敵人,南宮未央卻是殺自己人,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像南宮未央殺自己人都殺得這麼快,似乎恨不得趕緊將自己人全部殺光了的人。
這讓他怎麼比?
所以徐生沫很想哭。
而讓徐生沫更想哭的是,原本那些在他的眼裡顯得異常歪瓜裂棗的流寇軍,在南宮未央的飛劍下,一個個叫得比殺豬還要大聲,一個個悍勇得比雲秦的精銳邊軍還要悍勇,麵前的這支大莽軍隊…那些大莽軍人的神色…也似乎被殺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