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鶴年走在鋪滿修行者和中州衛屍體的中軸大道上。
曾有那麼一兩名中州衛軍士衝向他,然而隻是接近他身邊,便已經飛了出去。
他的雙手根本連動都沒有動上一動。
或許是對於超脫這個世間的強者的本能畏懼,就如老鼠發現是隻貓走來一樣,接下來便沒有任何中州衛接近他的身邊。
一輛馬車緩緩的從文玄樞身後的車隊中行出。
這輛馬車很新,隻是這兩天似乎連續趕了太多的路,車軸磨損得十分厲害。
馬車的車窗和車門都是關著,濺了太多的塵土,給人的感覺倒像是從泥土裡剛剛挖出來的棺材。
倪鶴年看著這輛行出的馬車,若有所思,停了下來。
“要上真龍山,終究還是神仙打架。”
看著從身側經過的馬車和皇宮裡大道上的倪鶴年,一名中州衛傳令官麵容上泛起了一絲苦笑。
不管是平時渾身銀甲、威武光鮮的中州衛,還是平時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一學院劍師,以及現在還在皇宮裡和中州衛激戰的雷霆學院修行者,都隻不過是這些大人物手中的犧牲品。
這場戰鬥注定是以文玄樞一方殺死皇帝,或者皇帝一方殺死文玄樞而結束。
皇帝一方要殺死文玄樞,就必須消磨掉文玄樞手中的數萬大軍,讓倪鶴年這樣的修行者,能夠穿過大軍來到文玄樞的麵前。
文玄樞一方想要殺死皇帝,至少要衝上真龍山,將皇帝找出來。
在此刻,不管皇宮裡那些中州衛和雷霆學院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到底如何,隻要那些中州衛已經不足以阻止聖階修行者的行動,那這場戰鬥,便已隻剩下了神仙打架。
……
倪鶴年這種級彆的修行者,在普通人的眼中,也的確已經和神仙沒有太大的區彆,自然不會注意到普通軍士的神情,他的眼睛在被光明灼傷之後,便已經看不太清楚,然而他還是轉過頭,將模糊的視界從那輛行出的馬車上移開,他看著文玄樞,平淡的說道:“昔日先皇和張院長立國,但有一批居留氏的修行者陰謀叛亂,做出了一些讓張院長難以忍受的事情,按理那些曾以為可以戰勝張院長的修行者,都會被處死,然而因為有些地下極珍稀的礦脈,唯有聖師階的修行者才有能力采集得到,所以張院長和先皇便沒有處死他們,隻是令他們服苦役贖罪。”
文玄樞自信微笑道:“兵者凶器,賢者用之,倪大供奉此時再來說這些人的來曆,是否已經有些為時已晚?”
倪鶴年永遠是一副前輩看著後輩的表情,他搖了搖頭,“我隻是告訴你,那些人已經死了。”
文玄樞笑容收斂,神色變得冷漠而強大,“在七座城門落下,狄愁飛反叛時,這些人就注定會死,但他們是聖師,即便老了些,殘了些,你們要殺死他們,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這想必就是容家那兩名供奉和那些匠師沒有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我的那些人,是要在皇宮後方攻進真龍山,容家的人是在真龍山腳殺死他們的麼?恐怕這些為長孫錦瑟拚命的人,長孫錦瑟連山腳都不會讓他們進吧?”微微一頓之後,文玄樞又譏諷的說道。
這一句話聽上去似乎毫無意義,然而像文玄樞這種級彆的人物,在這種時候,自然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
“這種話對我而言毫無用處。”倪鶴年冷漠的看著文玄樞:“我的興趣不在真龍山或者其餘的哪個地方,我隻在意我的修行。對於我而言,像你這樣的人的價值,還不如鐘家的鐘城和仙一學院的賀白荷。這中州城便是人世間,我在這人世間成聖,這人世間便已經足夠我修行。陰謀算計,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的用處,因為我在這座城裡是無敵的,誰也不能阻止我殺死你。”
這句話霸氣到了極點,然而此時沒有任何人出聲嘲笑倪鶴年。
因為倪鶴年在中州城裡,的確是無敵的。
在很多年前開始,中州城的修行者便都承認他在中州城裡的無敵的。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有倪鶴年的存在,很多在世間已經強大到了極點的人物,才一直不出現在中州城。
對於中州城裡的人而言,倪鶴年的這句話無法反駁。
文玄樞沒有再說話,隻是轉頭看向他身側前方的那輛很新,但顯得分外風塵仆仆的馬車。
……
馬車裡到底是什麼人?
他身前那名心情悲哀的中州衛傳令官震驚的看著那輛馬車。在他所處的這皇宮中軸線附近的戰鬥力,他已經看到了很多驚人的畫麵,看到了皇帝和文玄樞不停的推倒手裡的一張張底牌,而倪鶴年和文玄樞的對話,讓他這種普通將官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和文玄樞也已經推倒了手中更多的底牌。
而現在,這輛馬車裡的到底是誰?分量竟然比那些底牌還要重?
馬車緊閉的車門,就在這一刻打開了。
任何普通的木製馬車,在車廂門打開的時候,都會有聲音,然而這一扇車門打開之時,卻是沒有任何的聲音,因為這扇車門在打開的瞬間,就已經燃燒了起來,瞬間化為灰燼。
火焰是黑色的,灰燼是黑色的。
然後黑色的濃煙從車廂裡冒出。
一條渾身包裹著黑色火焰和黑色濃煙的身影,從車廂裡走出。
馬車前的兩匹馬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因為它們已經恐懼得蹲踞在地,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車廂也在這條身影的身後燃燒,化成一片片黑色的灰燼,就像傳說中魔王降臨時,虛空中生出的罪惡之花。
馬車廂並不高,任何正常的人走出都要彎腰,然而這人卻是挺直著身體走出來,根本沒有彎腰,因為他沒有雙腿。
這條身上的濃煙和火焰漂浮到兩層樓閣高度的身影,繼續前行,他身前的兩匹馬也燃成焦炭,發出刺鼻的味道,一些流散出來的黑煙,卻是湧入這條身影的體內,就像是獻給魔王的祭品。
中州衛傳令官和他身後的一些中州衛將領震駭到了極點,張開了口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們難以想象,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
“我能阻攔你。”這條渾身包裹著黑焰和濃煙的身影,冷冷的出聲。他的雲秦話聽上去十分生硬,執拗,就好像兩塊燃燒著的石頭在摩擦。
倪鶴年如鬆花蛋一般的眼瞳發出些異樣的光亮,他看著對方身上布滿玄奧符文,像岩漿一樣流動的黑袍,看著對方手中的權杖,他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隻是個斷腿的。”他的麵目間,開始散發出熾烈的神色,如同一朵花開到最濃烈處。
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來。
笑聲中許多黑色火焰和煙氣飛散,就像一隻隻黑色的燕子在空中飛掠。
雖然被煉獄山掌教煉去了雙腿,變成了一個殘廢,且剝奪了煉獄山長老的身份,但他畢竟在煉獄山,在這個大莽比皇帝還要尊貴的位置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在他這樣的人看來,整個天下,整個人世間,他也隻是一直在煉獄山掌教一人之下。
所以他自然有積威。
笑聲裡自然還蘊含著那種將天下眾生視為螻蟻的強大威嚴和自傲。
“你也隻是個瞎子。”他鄙夷的大笑道。
倪鶴年不再說話。
他開始前行,走向這個從未真正出現在世間,出現在雲秦的神秘對手。
每走出一步,他身外的氣息便越加的收斂,一層層的空氣,都向他身上收縮,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片薄薄的晶壁,就像是披了一件透明的甲衣,他的腳步不急不緩,落腳很輕,和正常人走路並沒有任何兩樣,也沒有摧毀沿途的任何東西,然而他頭頂上方的天空,卻驟然明亮了起來,一道天光,從上方的天空中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笑聲收斂。
“有些意思。”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凝重。
然後他也開始前行。
他身上的黑色火焰,隨著他的前行,往後拉伸,而他身上冒出的黑煙,卻是片片如雪,朝著前麵飛灑。
他伸出了手裡的寶杖。
天地間的元氣很快做出了回應。
數千片紙片灰燼般的濃厚黑煙,彙聚在一起,隱隱凝成一個黑色骷髏的形狀,湧向倪鶴年。
這個骷髏頭十分龐大,比倪鶴年的身體都要龐大,令人說不出的恐懼和心生畏懼。
倪鶴年的麵目也變得極其凝重。
他伸出五指,有五股透明的元氣在空中發出奇異的嘯鳴,然而迎麵而來的黑色濃煙,如一個牢籠,依舊將他籠罩其中。
他身上的元氣、頭頂落下的天光,表麵都發生了奇異的扭曲,一絲絲元氣,不停的和他的身體脫離,就好像一條條燭火般燃起,便成黑煙。
巨大的骷髏頭,好似在獰笑。
倪鶴年眼中和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的距離,陡然變得無比的遙遠。
倪鶴年的眉頭,開始深深的皺起,開始沉靜的思索。
他在這種曠世大戰之中,寧靜的思索。
因為他很清楚,除非自己能夠想通些什麼,否則自己絕對會在這段看似已經永無儘頭般的距離中倒下。
就在此時,一道淡淡如月夜下柳枝影子的飛劍,倏然從文玄樞左側的空中飛來,疾速的刺向文玄樞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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