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是世間第一大雄城,一共有十九處城門樓。
其中十二處是平時尋常車馬進出,兩外七處,是應急疏通,朝堂機務、軍隊進出所用。
若是平時這十二處尋常車馬進出的城門樓隻要有一兩處關閉,便不知道有多少商旅車隊會怒罵連聲,因為繞路出行,恐怕會至少耽誤一天的行程,然而此刻,這些城門樓全部關閉,積壓著的商隊,不管是小商行的,還是在雲秦數一數二的大商行的商隊,卻根本沒有人出聲。
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州衛不停進入城巷道間,所有積壓在城門內的人們,心情都越來越緊張,紛紛想即便是上次皇城對付江家和鐘家,都沒有這麼多中州軍進入中州城,眼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
……
“出什麼事了?”
中州城主道上的一間茶樓上,許多人都已經湊到了茶樓的欄邊。
金屬的震鳴聲由遠及近,一列身上銀甲閃閃發光的中州衛沿著這條主道,從他們的眼皮底下走過。這列中州衛麵容的冰冷肅殺,讓這些茶客麵麵相覷。
“又來了!”
一名年輕人失聲叫喊了起來。
順著他手指望去,隻見遠處的街巷之中,又有一麵銀光閃動,又有一支中州衛,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隻是盞茶的工夫,已經有三批中州衛出現在這一片區域之中。
十幾處城關附近的驚恐和緊張,開始朝著中州城內裡擴散。
隨著時間的推移,幾乎全城的人,都可以隱隱聽得到或遠或近的中州衛行進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這聲音十分整齊,以至於顯得十分平靜,但這種平靜的推進,卻使得整個中州城都開始陷入一種未知的恐懼和茫然之中。
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必將是中州城有史以來的最大變故。
很多人開始發現,所有這些中州軍行進的方向,都是朝著中州皇城,朝著皇宮而行。
“咚!咚!咚!”
在接近正午之時,中州城所有角樓裡的大鼓,發出了緩慢、沉悶而震人心魄的鼓聲。
涼沁沁的威嚴皇宮裡早已亂成了一團。
這些最接近天子和最高權貴的人們,對於陰謀和動蕩的氣息天生分外的敏感,許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文玄樞告天伐罪的消息,然而僅憑一絲猜測便已經隱隱知道發生了什麼。許多嬪妃的宮裡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
宮門都已經關閉了,皇城的城樓很高,然而比起中州城的外城和內城的城牆,卻要矮上許多。
這樣的城牆,能夠抵擋得住外麵的那麼多中州軍麼?
然而在滿城的銀甲逼近死甕一樣的皇城,皇宮裡到處都是隱隱的哭聲和慌亂的腳步聲時,雲秦皇帝長孫錦瑟卻是平靜的坐在禦書房裡。
他冷漠威嚴的臉上,似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放鬆解脫之意。似乎他一直等待著的事情,終於到了一樣。
隨著他抬起的手落下,禦書房門口垂首等待著的數名雲秦官員躬身退行離開。
殿宇回廊裡,一些宮女和嬪妃從門窗的縫隙之中看到,出現許多之前沒有見過,身穿淡黃侍官服的人,這些人手裡提著寒光閃閃的刀劍,不是朝著外麵的皇宮城牆,而是快速穿行在殿閣樓宇之中。
有兵刃相交和鮮血噴灑的聲音傳來,這些人開始殺人,開始在皇城內裡殺人。
……
許箴言站在皇城的陰影裡。
他身前的刑司差官們在皇城外的鼓聲和皇城內裡的殺聲裡麵色慘白,雙手都在不停的發抖。
他的麵色也很白,隻是麵上的平靜卻使得他的臉上好像鍍著一層白瓷般的光澤一般,即便他並不算是個強大的修行者,在此時也顯得分外強大。
兩台原本用來救火的水龍車已經運到了天牢門口。
在數名刑司人員的合力轉動絞盤之下,轟隆一聲,沉重的鐵閘門落了下來,激起了一蓬塵土。
天牢的兩扇大門也全部關閉了。
一些水牢原本用於排水的排水口,也全部被用亂石和油布堵塞住。
兩架水龍車開始運作,不停的將水流沿著天牢的兩個通氣孔貫入。
讓所有在場的刑司官員的臉色更加慘白的是,隨著水流的不斷湧入,死寂的天牢之中,傳出了無數蓬蓬的巨響聲。
這聲音,是鐵索、巨石、手掌包裹他們其他想象不出的器具砸在千鈞鐵閘上的聲音。
就像一頭頭恐怖的蠻牛,在不停的撞擊著極厚的鐵牆。
尤其是那種肉掌、拳頭狠狠敲擊在鐵閘上,發出的恐怖聲響,更是讓這些刑司官員渾身的毛細孔都在不停的流淌出冷意。
天牢裡的犯人之中,的確是修行者占大多數,然而無論是鐐銬還是藥物,或者其它刑具,都應該讓這些犯人隻能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牢房之中,不可能衝出來,更不可能在鐵閘麵前還有這種恐怖的戰力。
此時的聲音,隻能說明這天牢裡已經被人早就做了手腳。若是他們這些人下去殺死這些犯人,或者這些犯人衝出的話,那他們就會像被丟入狼群的小白兔一樣,被撕成碎片。
許箴言冷冷的聽著那一聲聲垂死掙紮的轟然巨響聲。
這些刑司官員根本不知道這天牢裡被人做了什麼樣的安排,但他卻是十分清楚。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這鼓聲三巡之時,他便要安排這些天牢裡的人衝出來,指引他們讓他們出現在此刻要在的地方。
天牢,是皇宮裡配合外麵中州軍,裡應外合,砍出的第一把刀子。
然而許箴言卻直接折斷了這把刀子。
所以在這場中州城的告天伐罪之戰裡,他便成了第一個叛卒。
文玄樞信任他,不是信任他的忠誠,而是信任他的野心和冷酷。
因為許箴言可以為了權力和野心,甚至殺死自己的父親許天望。
他可以比皇帝給許箴言更多的權力…而且皇帝這樣的人,誰都看得很清楚,即便是九道帷幕,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出現比九道帷幕中權勢更大的人物。
雞要吃米,狼要吃肉。
像許箴言這樣的人,必定會選擇吃肉,這是天性。
然而這世間有太多的變化,本該肯定站在文玄樞一邊的許箴言,在這場大戰,在無數個這樣的陰影角樓的陰謀裡,他卻成了第一個反叛文玄樞的叛卒。
……
中州城裡鼓響三停後,正武司巡察使洪六度麵色沉重的走到了司衙門口。
洪六度雖官階正二品,在整個中州城中平時並不算特彆高位的人物,但此時,整個中州城裡,唯有他一支平日裡配合刑司的巡察軍是不屬於中州軍管製,巡察軍本身零散分落於中州城各區,配合一些其餘各司的人,也能進行許多巷戰,對中州軍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此時他的地位,在整個中州城裡,便顯得尤為重要起來。
便在十數個呼吸之後,腳步聲如雷而至,身穿中州衛統領銀甲的狄愁飛和大批銀甲軍士如潮水般行來,湧到他的麵前。
洪六度臉色微白,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狄愁飛平和的看著他,問道:“文首輔令我來問洪大人,洪大人此刻想好了沒有?”
洪六度微垂下頭,點了點頭:“臣之巡察軍,願聽文首輔調遣。”
說出這一句話時,他的鼻梁微酸,幾近落淚。
他心中想著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部都在中州軍中,且自己的官印,在夜間被竊,等到今日日出大變,他發現之時,一些命令已經用他的名義發了下去,許多地方的巡察軍甚至已經在搜捕一些忠於聖上的刑司和正武司低階官員。
在這樣的大亂之中,恐怕沒有人會聽自己辯解,皇帝一方肯定會認為自己已經倒向了文玄樞。
所以他隻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若是文玄樞能勝,自己和三個兒子,還會有條活路。
而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文玄樞沒有任何道理不勝。
在先前對付江家和鐘家時,文玄樞已經乘勢對著中州軍尤其是城門守軍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現在中州軍幾乎已經全部都在文玄樞的徹底掌握之中。
南陵行省戰事劇烈,中州城中的那些聖師們,在江家和鐘家之亂後,大多都已經在南陵行省戰鬥。
從南陵行省到中州城這一條線路上,那些省份的後備軍,地方軍,重心都徹底集中在南陵行省,根本沒有任何軍隊會來得及趕回來威脅到中州軍…所以彆說會有軍隊能夠及時趕到對皇宮增援,恐怕在這場討伐之戰結束後十餘天,都未必能夠有和中州軍相提並論,數量級接近的軍隊,能夠趕到中州軍的邊緣駐守地帶。
還有什麼能夠阻止聖上的退位?
向文玄樞屈服的洪六度,滿懷悲戚的想著,他隻是想不明白,聖上雖然這些年的確太過激進,甚至瘋狂,但絕對不是愚蠢之人,他難道會對文玄樞徹底放心,放心讓文玄樞對整個中州軍換血,都不做防備?怎麼會反而讓文玄樞動手在前?
狄愁飛讓身後的部屬上前簽署一些文書和軍令,他轉身,默然的看著皇城的方向,看著真龍山的方向,心想此刻在這種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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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章在晚上晚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