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金屬鎖鏈從血肉之中緩緩剝離。
林夕先前所說的話,以及此刻懷中的大黑,疊加在一起,便由震駭變成了徹底的誘惑。蒼老大莽聖師的麵前,就像有一扇充滿無數誘惑的大門在打開。
他似乎可以看到這扇大門後麵,自己帶著大黑回到大莽,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些說書人寫在斑駁的城牆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記載在史書之中留傳後世。
然而就在五條森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鎖鏈將要徹底從花寂月的肌膚內剝離出來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一顫,悚然一驚,身上的衣衫,瞬間濕透。
他霍然抬起,臉色蒼白,但麵色從之前的震駭、狂喜,變得徹底的陰沉,肅殺。
林夕一直沒有催促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
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看到這名大莽聖師如此的神色變化,他的眉梢也頓時不可遏製的緩緩往上挑起。
“林夕,你的確很厲害。”
蒼老的大莽聖師的麵容變得更為冷硬,“隻可惜功虧一簣。”
看著眉梢挑起,眉頭卻皺起,目光也沉冷下來,卻沉默不語的林夕,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冷笑了起來,緩緩的伸出了手,他的手中握著那塊如匕首一樣,邊緣很薄很鋒利的天藍色晶石。
“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打什麼主意,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我會毀掉這大黑。”
林夕看著他手中的天藍色晶石,依舊平靜道:“我隻是不明白,你是怎麼會覺得我另有算計的?”
“你的攻心之術的確很厲害,先以將神的秘密來令我震駭得幾乎無法思考,讓我甚至懷疑這世間的真實。接下來,便用大黑這樣足以亂所有修行者心神的東西,來亂我心神。麵對你這樣的手段,恐怕所有人都無法有平時的思考能力,都會被你牽著鼻子走。”這名大莽聖師冷諷道:“隻可惜你這攻心之計裡,有一個最大的破綻。”
“我倒是想不到我的破綻在哪裡。”林夕看了一眼這名臉上的神色由敬畏而徹底變成陰冷的大莽聖師,微微躬身:“請先生指教。”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了林夕一眼,冷笑道:“這個破綻,就來自於將神的秘密….將神的真正強大,本身就來自於這世間根本沒有人真正知道將神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如果煉獄山的那些無比珍惜自己的羽毛的大人物,那六名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知道你竟然能夠預知這世間很多事情,竟然擁有這樣遠超出他們想象的強大能力的話。他們肯定坐不住,會親自降臨在世間,乘著你還未成聖,殺死你,哪怕出現死傷。所以你絕對不會讓我將你這樣的秘密帶回大莽,你絕不可能讓我活著離開。”
“這的確是我沒有想到的破綻。”林夕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的確沒有想到,在這樣最後的關頭,你還能夠陡然想到這點。看來你先前說得不錯,年紀越老的人,的確會想得越多,也的確會想得越細一些。”
聽到林夕的親口承認,這名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的蒼老大莽聖師的身體再次震顫了起來,身體的無數毛細孔中,再次湧出了冷汗。
他開始感到驚恐和極其的後怕、以及憤怒。
如果自己沒有在最後時刻發現,那最後的結果,必定是自己死去,然後這名青鸞女學生以及大黑依舊完好的回到林夕的手中。
“你到底準備了什麼手段來對付我?路上埋伏什麼陷阱截殺?”
他開口,忍不住想再次質問林夕。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發現自己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唇和身體的顫抖。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驚恐、後怕和憤怒而導致身體顫抖,但此時,他卻發現還有其它的原因。
他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發現自己體內的水分還在不停的化成冷汗從肌膚毛細孔中流淌出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迅速的變冷,而且在這瞬間的感知之中…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無論是血肉、經絡還是骨骼之中,都似乎充斥了無數的細礫…似乎要將他體內的一切東西,全部堵住,將他體內的一些水分,都從體內派出。
“你!”
他反應過來了什麼,驚恐的厲喝了一聲,目光聚集在自己懷裡的的大黑上,他的手用力的抬起,魂力拚命的朝著手中的天藍色晶石湧去,想要直接將大黑,將這世間第一魂兵毀滅!
然而就在他體內魂力湧動的一瞬間,他體內又驟然浮出無數更多的細礫,就好像他體內的許多血肉驟然化成了無數的黃沙。
他體內的魂力流動,瞬間變得無比的擁堵…魂力被無數的沙礫切割、消磨。
他的手指上,隻有淡淡的黃光閃動。
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汗水湧出,甚至形成了成片成片的水,在身體上流淌而下,就像在洗澡…然而這水,卻是來自於他體內。
“喀”的一聲,他手中的晶石落在了大黑的弓身上,但似比普通人更為軟弱無力,甚至沒有能在大黑光華黝黑的表麵上,留下一個印記。
“流沙!”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終於反應了過來,導致自己體內充斥無數沙礫和讓自己瞬間將儘油儘燈枯的東西是什麼,他從口中擠出了兩個字,因為頭頂和額頭上大片水流的流淌下來,他幾乎難以睜開自己的眼睛。
林夕點了點頭,冷漠的輕聲道:“你雖然發現了我最大的破綻,但你和我所有的對手一樣,從麵對我開始,便已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蒼老的大莽聖師嘶聲出聲,他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好像有無數的黃沙在磨擦,好像他的聲帶和喉嚨、舌頭,都已經乾燥得徹底變成了沙石。
“因為你們都會用正常的道理,或者說用這時間的道理來思考事情。但卻會忽略了一個事實。”林夕看著他,說道:“因為我本身便不合道理,所以你們用這世間的道理來想象,來猜測,來揣摩我的意圖,本身便是錯誤。很多肯定、沒有意外的事情,在我的麵前,會變成意外,很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會做,我會保證變得有把握。”
“你說的不錯,現在誰都知道你是將神,但誰都又會忘記你是將神。”大莽聖師慘笑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麼?因為所有人從心裡還是不相信有特彆的將神,所以越是修為高的人,就越不服氣..所以還是會有許多人,會要殺你,與你為敵。就如現在,哪怕你算計了我,但最終你又能改變什麼?我還是會拖著你的這名同學一起死去。你知道同死鏈又如何?我現在雖然已經無法驅動魂力又如何,我不妨告訴你一些更多的細節…在我體內徹底衰竭,最後魂力消失的瞬間,同死鎖產生的震蕩,就足以破壞她體內的一些重要臟器,讓她迅速死去,甚至可能會比我還要快的真正死亡。所以我在彌留之際,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應該還能看到她的死亡。”
“你還是錯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林夕看著這名身體已經乾癟得近乎隻有先前一半大小,但還在努力的睜大眼睛,側身看著他和花寂月,滿臉怨毒的大莽聖師,搖了搖頭,依舊平靜的說道:“你還是忘記了我方才的話,不要用你自己的道理,來衡量我。”
體內還在流出水滴的大莽聖師聲音驟停,他的感知之中,體內已經全部都是沙礫。
他無法想象林夕還能有什麼確定可以救花寂月的辦法。
流沙被安可依稱為天下第一毒,毒性自然比起世間那些十幾息的時間便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更為猛烈。
即便是聖階,這名大莽聖師在此時,體內的魂力也已經徹底的衰竭,就像一條水管裡最後一絲水流,被充斥的黃沙堵塞,吸附。
在這魂力斷絕的一瞬間,這名即將死去的大莽聖師努力的瞪著眼睛,看著花寂月。
連通著他和花寂月身體的同死鏈,上麵所有細小的符文中驟然出現了一絲光亮,然後這五條細小的鎖鏈,同時開始巨震,震蕩出來的力量,就如一條條透明的琴弦,在花寂月的體內縱橫穿刺,切割。
也就在這一瞬間,這名大莽聖師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白色。
白色,是因為太過耀眼、明亮,而看不清了顏色。
這一刻,林夕大放光明!
林夕的身上,他的雙手、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甚至發絲之中…全部都在放出無數純淨而耀眼的聖潔光線。
仿佛無窮無儘的光線,從他的身體內噴湧而出,衝在花寂月的身上。
這是真正的光明。
林夕也從未如此洶湧的噴湧過光明。
這光明的洶湧…甚至在他和花寂月之間,形成了一條耀眼的,實質般的光橋。
這種光亮,甚至照耀得花寂月的身體都顯得有些透明。
這每一絲純淨的光線,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力轉化而來。
所以,林夕現在,就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將自己的命,變成花寂月的命。
他就像在將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給花寂月!
花寂月口中湧出了一口血。
她體內的許多致命傷因為林夕此刻的一半生命,而變得不再致命,但她依舊重傷。
林夕也如何和她遭受了同樣的創傷,也吐出了一口血。
然而兩個人畢竟隻是受傷,沒有死去。
看著花寂月的目光,感覺到花寂月的身體沒有變得冰冷,而是依舊溫暖,他的心裡便驟然暖了起來。
他咳著血,但一絲微笑,卻是浮現在了他的嘴角。
“好久不見。”因為咳血,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嘴型,卻分明在說這四個字。
……
大莽聖師發出了極度痛苦的嘶嘶聲,就好像乾渴了六七天,又被人在嘴裡塞滿了黃沙。
他此刻雙眼都已經徹底乾枯,身體已經不隻是乾癟,在開始潰爛,肌膚一層層剝落,開始真正的化成沙土。
他看不見,但是他卻是可以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他可以感覺到花寂月並未死去。
“之前我對你躬身行過禮,其實不是因為請教你的問話,而是因為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大黑的更多東西。還有謝謝你的失敗…你的失敗,就是聞人蒼月的失敗。我要讓他在我的麵前,永遠失敗,我要讓他發現無論做什麼,在我麵前都是失敗…直至最後被我殺死。”林夕咳得順了些,看著這名渾身都充斥著不甘和怨怒的大莽聖師,認真的說道。
他的這些話,讓這名大莽聖師更加痛苦和怨毒。
但是他的生命已經走到儘頭。
他的意識也很快的渙散。
隻是剩下了最後對於死亡潛意識裡的恐懼,“藥…藥…藥…”他乾枯潰爛沙化的喉舌中,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最後的潛意識裡,不知是驚恐這毒藥帶來的死亡,還是想要解藥。
“藥…藥…藥…”
聽著這名代表聞人蒼月的意誌和手段而來的大莽聖師這樣的聲音,看著嘴唇微動,嘴型同樣是好久不見四字的花寂月,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咳嗽著,笑著清唱,用唯有他知道意義的語調清唱:“藥…藥…藥…切克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