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垂頭喪氣的跟在“明哥”的身後。
“明哥”昂首闊步的走在前方。
走向已經在視線之中的“落日”馬場。
“它到底能不能聽懂我們說的話?”
在一旁等候的李五和邊淩涵、高亞楠也跟上來之後,林夕忍不住極輕聲的對著李五和邊淩涵問道。
李五似是根本沒有想到林夕會問這樣的問題,微微一怔:“當然。”
“你這真是個愚蠢的問題。”
邊淩涵是佟韋的嫡傳,說話起來也帶上了佟韋的一些風格,她說出了一句佟韋在青鸞學院授課時經常說的話,然後才看著林夕道:“如果聽不懂你的話,它又怎麼知道落日馬場和神象軍有關係?又怎麼直直的朝著落日馬場來?剛剛又怎麼會知道單獨和你談談?”
林夕無言。
他也是方才不停發問,得不到回答,被弄得實在是太過無奈和氣餒了。
因為現在來這落日馬場,的確不是他的主意。
雖然今天正好是落日馬場又購了一大批糧食入馬場,按道理,如果要運送這批糧食到般若走廊之外,肯定會有神象軍的人暗中接應,上次林夕是跟蹤盧天福的馬車便遇到了那名持有大黑的唐藏將領,那負責接應的,便極有可能就是這名唐藏將領。
在這個時候進入落日馬場,或者暗中觀察落日馬場的動靜,便極有可能發現運送糧食的車隊和這名唐藏將領。
但在林夕看來,這個時候並不是個進入落日馬場的好時機,因為先前學院傳來的消息,禦藥係已經在準備對付神象軍的毒藥,即便能夠殺死這名唐藏將領,奪回大黑,也會打草驚蛇,哪怕對方不再用落日馬場,換了彆的方法籌集糧食,依舊有可能被大德祥察覺,但便又多了無數不可知因素,更難把握。
然而他管不了“明哥”。
在發現今日“明哥”帶著他們來的地方就是落日馬場後,他便請求“明哥”進行一次單獨的對話,但剛剛的結果就是把他氣得糊塗,無奈得糊塗了。
不管他說什麼,“明哥”都隻是同一個樣子,根本沒有任何的改變,他所做的就隻有接受。
“你有你的想法,它肯定也有它的原因。”高亞楠看林夕的神色和所問的話,便知道“明哥”肯定沒有給林夕任何的回應,她看了前麵威嚴的走著的“明哥”一眼,又轉頭看著林夕,輕聲道:“就像以前夏副院長他們做的一些事情,我們不能理解,但到後來自然會明白。”
林夕心中情緒漸消,他的目光落到了前方昂首闊步的明哥身上。
學院平亂,那最重要的一戰發生在張院長在青鸞學院所住的小院中,那座青鸞學院中最低矮的山峰是學院的禁地,所以除了夏副院長等當時在場的人之外,學院其餘的人,外界也根本不知道那一戰的具體情形。林夕也並不知道那一戰的具體情形,但是此刻看著前方昂首闊步的“明哥”,他的心中卻是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麵色驀的變得凝重起來。
……
“明哥”繼續昂首闊步的走著。
就像當年它跟著張院長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踏上中州城的石板路時一樣。
它第一次跟著張院長踏入中州城,就有修行者嘲笑它不可一世的威嚴樣子,進而嘲笑張院長。
它發怒,然後張院長笑著告訴它給人一條活路。
然後它便將那個嘲笑它的修行者打得飛了出去,且衣服全部震裂,光溜溜的掛在了一間酒樓的屋頂。
太過強勢的外來漢總是會引起更多的紛爭。
那時候的中州城修行者的背後,幫派多過師門,有更厲害的修行者找上了張院長。
大大小小十幾次戰鬥之後,整個中州城的修行者知道了大黑。
很多人被大黑打成了白癡。
它和張院長一次都沒有敗過。
然後再也沒有人敢嘲笑它走路的樣子。
大黑、麒麟,都是它生命中最為寶貴的記憶,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它伴隨著大黑的時間,甚至比張院長還要早。
在某個沒有人跡的地方,它早早的發現了大黑,發現了大黑的強大和不同,所以它守著大黑,下意識的當做自己的私藏,最好的寶貝。直到有一天,那個中年大叔走到了它的麵前,看著它,隻是說了一句話,“你老呆在這種地方,守著這個東西,守財奴一樣,有什麼意思,不如跟著我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莫名奇妙,不知道什麼原因,隻是因為這一句話,它甚至沒有和這個中年大叔交手,它便將大黑交給了他,然後跟著他走入了世間,有了這無比精彩的一生。
所以沒有人比它更熟悉大黑的氣息。
它已經感應到了大黑的氣息。
大黑,就在它麵前的這個馬場裡麵。
……
落寞的無名唐藏將領坐在馬場裡一間木屋中。
他的身後擺著裝著大黑的箱子,前麵溫著一壺酒,放著一盆濃油赤醬的大塊五花肉。
他這一生,也和這大黑休戚相關。
大黑令他變得更為強大,在唐藏一時甚至幾近無敵,然而卻也使得他不敢出世,或許沒有大黑,今日他反而會擁有更高的地位。
此刻他微醺。
人之一生之得失,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若是順風順水,今日成為唐藏那數一數二的權貴,一直錦衣玉食,不像之前一直居於陋巷,甚至為了暴露身影而隻吃自己做的一些食物,今日便不會感覺得出這份紅燒五花肉的美味了。
“好歹是個更美的念想。”
他夾起了一塊五花肉,慢慢咀嚼著,感受著濃鬱美妙的滋味,自嘲的笑了笑,再次想到了當年自己下定決定不惜一切也要占有大黑的理由。
很多年以前他已經想通了這個理由,今日半醉微醉之間,他不知道為何會再想起,覺得自己居然還在想這個,所以自嘲,然而就在他慢慢咽下這塊肉,再次端起酒杯的一刹那,他瞬間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突然還會想到這個,他也瞬間明白了,自己最為恐懼的事情,也終於降臨了。
難道這終究是逃脫不過的宿命?
這名落寞的中年男子臉色微白,身上魂力震蕩,體內所有的酒氣,在一瞬間從他身上的無數毛細孔中被震蕩而出,整個木屋,瞬間充斥濃烈至極的酒香。
他不甘心。
他的手落在了身後黑色的箱子上,箱子直接震開,他的手落在了大黑上,勾動琴弦,直接射出了一箭。
此時他隻是感知到了一股令他心顫的氣息。
這股氣息甚至不足以讓其他聖階修行者察覺,但這些年,他即便在睡夢中,也在擔心著青鸞學院的刺殺,所以他對細微天地元氣的變化,要比絕大多數聖師都強出太多。
此時憑借著這樣微弱的氣息,他還根本無法確定對手的方位,但他這些年早已想好了無數應對青鸞學院強者的戰鬥方法,他這一箭,是直接射向了馬場中的一個池塘。
這個池塘是平時飲馬所用,岸邊都被馬蹄踏實,寸草不生,水中卻是水草幽幽,十分蔥綠。
一股黑色的箭光,無聲無息的從這座木屋的後窗窗欞間飛出,畫出了一道盤旋過半個馬場的弧線,湧入了這片池塘之中,然後化成了一片黑夜,帶著大半個池塘的水,頃刻間衝上高空。
黑夜驟然遮住了馬場上方的天空。
馬場中所有的人看著光明和黑暗分明的天空,沒有發出驚呼,也沒有發出尖叫,因為他們所受的震撼太大,也根本來不及反應。
被黑夜帶起的無數水珠在空中往上飛行,急速的蒸發,化成更小的水珠,整個天空驟然變得冰冷下來,濕潤的空氣之中,更多的水汽開始凝聚。
這一箭,就像是一個引線,就像是人工降雨一般,一場大雨,驟然籠罩整個馬場周圍。
……
林夕震驚的抬首望著天空。
他震驚於那名落魄唐藏將領真的在馬場之中,震驚於對方竟然這麼快就能感知到危險的氣息,發動了如此驚人的一箭。
一箭引起一場大雨,這在之前,根本就是他連想象都想不到的景象。
他方才根本沒有發覺,這一箭到底是從哪個具體的方位射出,此刻在這樣的茫茫大雨之中,想要發現對手到底在哪裡,就更加的困難。
他不知道明哥有沒有能力確定對方到底隱匿在這場大雨裡的何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時他和其餘人,在這樣的對決麵前,根本插不上手。
第一滴雨珠掉落在地上。
在數片草葉上淋灑開來。
就在這一刹那,明哥威嚴的抬頭,一道純淨到了極點,也凝聚到了極點的光束,從它的口中噴出,化成一片光明。
黑夜和白晝分明。
就在這片光明化出的同時,一片黑夜也正好降臨。
無數黑色的粉末和白色的碎裂光絲,如同火焰在交界處邊緣燃燒。
無聲無息。
唯有磅礴的氣息在震蕩,湮滅。
明哥擋住了大黑的一箭。
前一片黑夜還未完全消失,又一片黑夜不知從何處洞穿而來,降臨,壓在前一片黑夜上。
黑夜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