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陵中。
用染蠟雨布蒙著的一輛輛沉重的馬車在泥道上緩慢的行進著。
所有拉車的馬匹都十分的疲憊,這些馬車上載著的軍械比它們先前拉著的稻穀種子和農具更為沉重,且它們一路上得到的休息更少。
坐在最後一輛馬車車頭上的南歧岢緩緩的抬起了頭。
他帶著一頂遮陽的竹涼帽,竹涼帽內裡的腦門上,卻是剃得精光,沒有一根頭發。
從頭頂到他的後頸,卻是有著玄奧的蓮花紋刺青,就像一條條符文,色澤深入他的肌膚。
其實他的背上,也同樣有許多文字和鮮花般的刺青。
光頭、刺青,並不魁梧但異常結實的身體,這都是神象軍最鮮明的特征。隻是這些特征平時也都隱匿在金色重甲之下,便是在唐藏,所知的人也是極少。
南歧岢是神象軍的將領之一。
世上的人都很難理解,為什麼甚至可以用天底下最神秘、最強來形容的這樣一支軍隊,會死守著蕭湘這樣已經失敗的梟雄,不肯臣服於唐藏皇宮。然而事實卻是極其的簡單,因為神象軍雖說是一支軍隊,但同時也像是一個宗門。
創立神象軍的人,本身便是從般若寺走出來,和般若寺的想法和理念不合的一批苦行僧人。
誰也不知道當時那些苦行僧人是質疑般若寺的哪些道理,和當時般若寺的其餘僧人又有什麼樣的恩怨,但很多年以來,神象軍便一直是站在般若寺對立麵的教派。
所以很簡單,自般若聖女入主唐藏皇宮開始,神象軍便自然選擇了唐藏皇宮的對立麵,皇叔蕭湘。
身為神象軍的將領,南歧岢很清楚,他們的合作對象是文玄樞。
雲秦皇帝野心太大,所掌控的實力對他們而言也太過危險,若是和雲秦皇帝合作,難免就會出現兔死狗烹這樣的事情,而文玄樞的實力在他們看來不強不弱,剛剛好,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文玄樞和神象軍合作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把柄,所以這樣的合作,雙方各取所需,都會很愉快。
在文玄樞那黑白分明的棋局之中,等到天落行省江家的人得到這批軍械,和碧水行省的雲秦軍隊戰到兩敗俱傷之後,神象軍就可以出來收拾殘局,占領整個碧落陵,繼續東進,便可以對整個雲秦帝國施以巨大的壓力。
南有聞人蒼月,西有神象軍,中州城之中有文玄樞。
龐大的雲秦帝國,便很可能土崩瓦解,接下來隻是諸強如何瓜分這一塊巨大的疆土的事情。
所以南歧岢當然也十分清楚,他的任務,隻是將這列車隊,送到江家那名省督心腹將領的轄區之內,送到江家人控製著的軍隊手中。
然而按照極確切的訊息,擁有神木飛鶴的,除了青鸞學院,便隻有雲秦皇帝。
此刻車隊之中的其餘人還看不清楚,但他卻已然可以看清,那天空白雲之間的一道黃光,便是一隻神木飛鶴。
所以他沉冷的從身後的雨布中,抽出了一根金色的禪杖。
……
“可以了。”
天空之中,閃耀著黃光,周身纂刻滿符文,可以用凶惡來形容的神木飛鶴上,李五轉過頭,對著林夕點了點頭,出聲道。
“可以了?”林夕怔了怔,看著下麵還隻能依稀看得見裝束,但卻還看不清麵目的車隊中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李五這句話的意思。
李五笑了笑,解釋道:“這便是夏副院長特彆讓我來為你禦使這神木飛鶴的原因。”
林夕和高亞楠互望了一眼,都同時明白。
神木飛鶴的出現,必定會給修行者的世界帶來極大的變革,讓修行者的戰鬥方式,出現很大的改變。
將來的一些戰鬥,恐怕會在天上,將來修行者深入敵後之後,或許在黑夜之中,會有一隻這樣的神木飛鶴突然出現,將他接走,或者再次發動一次令敵手根本想不到的長途夜襲。
所以李五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學院要讓林夕儘可能早的適應這樣的戰鬥,適應將來的一些改變。
“學院這些時日的損失很慘重。”
李五雖然看不見林夕和高亞楠,但是感知之中,卻是可以感應得出林夕和高亞楠的動作,以及一些細微的神色變化,他的神色變得凝重了些,“反對夏副院長的學院講師、教授,甚至一些出去的學生,至少占了半數。雖然自從張院長離開學院之後開始,夏副院長就早知道有這樣的一天,雖然獲得了這一戰的勝利,但即便是那些被殺死的對手,先前也都是學院的力量,尤其很多出去的學生…這種損失,對於學院的破壞,難以想象。和夏副院長預料的一樣,我們的人手變得極其緊缺,我們做任何事情,都無法像先前一樣有很大的保障。所以不僅是你們,我們所有人都必須適應這樣的變化。”
林夕很能理解這種難以想象的破壞。
他點了點頭,取下了背著的深紅色長弓。
在抽出了背上箭囊中的一枝箭矢的同時,他卻是頓了頓,忍不住問道:“大黑到底是怎樣的一件魂兵長弓?”
李五沒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認真的點頭道:“威力很大……聖師階的人施展,其餘聖師階的修行者,在沒有強大魂兵或者強大鎧甲的情況下,光憑自身的力量,便不可能抵擋得住。但最為關鍵的是,它是世間射程最遠,箭矢飛行速度最快的弓箭,它是一體的。”
林夕想到了那片降臨的黑夜,想到了黑光落下時的無聲,他的眉頭微微蹙起,道:“它是不需要箭矢的?”
“是的。”李五“看著”林夕,道:“純粹用魂力激發,且魂力和弓身的力量凝聚成的箭矢,是一種很奇特的物質,這種物質幾乎沒有風阻。”
林夕的眉頭跳了跳,“所以箭光飛行在空中,非但無聲,而且可以射得極遠,而且力量也不會有多少衰竭。尤其是在夜間,或者黑暗之地,修行者恐怕根本來不及反應這大黑的一擊。”
李五的麵上浮現出一些難言的意味:“不止於此。”他微微的頓了頓,道:“大黑有三弦…風行者的三指控弦法的最後一部分,便是針對大黑。隻是佟韋也沒有接觸過大黑,所以他不能直接教你…但可以肯定的是,通過這三指控弦法,可以令這大黑的箭光,擁有許多不同的箭道。”
“擁有不同的箭道?”林夕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眼中全是震驚的光芒,“這箭光…可以不直直的飛向一個地方?”
李五點了點頭,“甚至可以繞一個圈子,射向某處…在一些需要箭師不暴露身形的時候,這樣的箭光,便能讓對手很難知道箭師真正的方位,所以這是最適合風行者的一具弓箭。”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所以這也是整個天下,最為強大的一具弓。”
李五道:“是的…所以明教授來將它取回來。”
林夕看了一眼那頭威嚴的鴛鴦,不再說什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箭矢搭在了弓身上,開始在高空的狂風中,感知著這些風的流動,開始控弦。
……
南歧岢等著這隻神木飛鶴落下,等著殺死神木飛鶴上的人。
然而讓他覺得很奇怪的是,這隻神木飛鶴一直在很高的地方,似乎一時根本沒有降落下來的打算。
在那樣的高度,飛劍不能及,即便是強大的箭師,也會麵對強風,恐怕根本無法做到精準的打擊。
在強風兩字在腦海中劃過的瞬間,這名神象軍將領的眉頭猛的皺了起來,凝成了川形。
天空之中,驟然有淒厲的風聲響起。
一道白色彗星,將天空中的無形風流都洞開了肉眼可見的孔洞,帶著一條渦流墜落而下。
這一瞬間,在他的感知之中,他已被這一箭鎖定。
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來不及閃避。
所以他的整條脊柱驟然繃直,就好像一根柱子陡然坐實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金色禪杖,舉火燒天一般,往上撩起。
淒厲的風聲驟然化成了恐怖的金屬震鳴聲。
南歧岢頭頂的竹笠首先破碎,接著,他的整個上半身的衣物,都被箭矢和他禪杖衝擊產生的無數氣流擊碎。
他頭頂的刺青花紋顯露了出來,背後的刺青花紋也顯露了出來,整個身體的每一條肌肉,都像岩石一般冷硬,震顫著。
他的整個身體,都往下陷了下去,直至膝蓋。
他手中的金色禪杖還舉著,但第二道白色彗星般的箭光,又已經降臨。
“當”的一聲爆響,他的身體再度下限,近乎大腿根處,他手中的禪杖,被硬生生的掙脫,碎裂的金屬箭矢的碎片,細絲,衝擊在了他的身上,瞬間深入他的體內,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無數細小的傷口。這些密集、細小,但是卻深入內腑的傷口,讓南歧岢的身體同時射出了無數股細小的血泉。
他的意識和力量在迅速的消失。
“這就是將神?”然而此刻,微微抬起頭顱的南歧岢卻是明白了發出了兩箭的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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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晚些時候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