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上,每天都有無數忠誠和背叛的故事在發生。
隻是有些時候,是人選擇了命運,有些時候,是命運選擇了人。
般若走廊外不遠處的一座山頭上,許箴言站在夕陽下,看著不遠處的般若走廊,看著身前自己父親的側臉。
所有雲秦人,都知道鏡天湖是整個碧落陵最危險美麗的地方,都知道般若走廊,是雲秦帝國和唐藏古國的天然界限,也都從許多故事和書上,知道夕陽下的般若走廊和後麵的無儘黃沙沙漠一片金黃,十分的壯觀。
然而在去年那個盛夏之中,許箴言第一次來到碧落陵時,卻是根本連鏡天湖和般若走廊都沒有機會看到。
因為在那時,他還太過弱小,不夠資格參與很多事情。
“誰會想到,聞人蒼月居然不把軍械藏匿在靠近自己軍隊的地方,卻是藏匿在般若走廊裡。”
許天望自語般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許箴言看到自己父親臉上的神情依舊堅毅、自信,冷酷且強大,然而已經十分熟悉自己父親性情的他,卻清楚自己的父親已經有些擔心,已經開始驚疑。
……
許箴言和許天望前麵山腳下通往般若走廊的山林和齊腰深的荒草從中,到處都是充溢著血水的味道,比魚市的味道更腥。從他們此刻所在的高處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山林裡到處都是死屍,有的屍體躺在地上,有的屍體卻是掛在樹上,有些屍體卻是儘管穿著重鎧,卻都四分五裂,景象十分的淒慘。
其中一半以上的屍體,都是身穿雲秦製式黑甲的雲秦軍人。
還有另外一半,都是身穿最普通的粗麻布衣衫。
此刻戰鬥還在繼續。
數百名雲秦軍人,還在山腳下方的山林和荒原地帶,和散落藏匿期間的敵人戰鬥,時而有羽箭的破空聲,時而有厲喝聲和鮮血噴灑的聲音響起。
江家對聞人蒼月藏匿在碧落陵中的大量強大軍械和重鎧勢在必得,所以江家這次投入的力量,也是空前。
不僅大批的門客,死士,甚至連許天望這種在刑司都舉足輕重的人物,都調集到了碧落陵,而且還動用了江家在軍方的力量。
追查聞人蒼月的黨羽以及私藏,本身便是刑司要做的事情。
搜查出來的東西,自然會由碧落陵軍方負責運送。
所以江家不需要先行準備載重車輛至碧落陵,隻需要自己的人到碧落陵就可以了。
在江家的布置之下,刑司從一開始,那幾名聞人蒼月的舊部的口供,就將是機密,接下來軍方的發掘和過程之中,一些江家真正所需的東西,也絕對不會出現在賬麵上。
刑司、軍方、一些監督官員,這三方,按照道理,自然可以將一件事情弄得非常透明化,然而江家這種存在,卻自然可以保證三方認定的結果都是一樣。
然而眼下,這些阻截江家勢力的刺客,雖然身穿的都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但從這些人的戰鬥方式來看,所有人卻都可以肯定,這些人肯定也是雲秦軍人,而且都是很會戰鬥的雲秦精銳軍人。
這便說明,已然有另外一股強大的勢力插手了這件事情。
許箴言和許天望身周一共有三十餘人,這些江家人之中,有一半是和許天望以及許箴言一樣身穿官服,在朝堂之中有各自司職的人物,其中還有一半,是江家的死士和修行者。
所有這些人都沒有出手,隻是和許天望一樣平靜的看著軍隊和阻截他們的人交手。
他們當然清楚,有他們的加入,這種戰鬥會結束得更快,但是他們同樣清楚,既然有一個足以挑戰江家的大勢力插手,那真正的戰鬥,便還在後麵。
……
山林間和荒草叢中的箭聲,兵刃相交的聲音越來越稀少。
一地屍首,到處都是粘稠的鮮血。
身穿黑甲的雲秦軍隊徹底擊潰了對手,從開始的絞殺,到開始有序的搜尋,看有沒有活著的敵人。
一名渾身血淋淋的布衣刺客從死屍堆中站了起來,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動作,十餘枝黑色羽箭已經準確的落到了他的身體上,那人的身上再度噴出一股股血水,然後重重倒下。
這一輪箭聲發出之後,便再無箭矢聲和兵刃相擊聲響起,唯有腳步踐踏在血水之中的聲音。
許天望和其餘所有背負著使命而來的江家人開始下山,穿過遍布屍體和血水的山林。
數百名經曆過一次戰鬥之後,身上糊滿了血水的黑甲軍士和這些人在夕陽還未落下之時,進入了般若走廊。
這是一條如同神跡般的天塹,一條巨大的峽穀。
空曠的風從頭頂兩側的懸崖上方和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峽穀另外一側吹拂而來。
碧落陵的這一端,懸崖上麵是蔥綠的樹木和荒草,山壁上有許多青草如瀑垂下來,還有很多股細小的清泉,從山崖中滲出,或噴射,或流淌下來。
黃沙荒原這一端,在風的吹拂下,卻是不斷有黃沙,像真正的瀑布一般,從懸崖上傾斜下來。
這是一種視覺衝擊力極強的對比。
而置身在看不到根本看不到儘頭的空曠峽穀中間,任何人都會隻覺得這個峽穀是一條巨大的道路,通向無儘遠處,不知道通向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兩側的崖壁上,都有一些風化極其嚴重的石窟,有些殘破的石佛像位於其中,更顯神秘。
夕陽未暗,但般若走廊之中,已經變得幽晦,一聲低沉的示警聲在江家人的陣中響起。
一名騎者,平靜的出現在他們的後方,出現在般若走廊神秘的黯淡光線中。
馬蹄上有血,馬匹緩慢踱步,朝著峽穀中停下來的江家人和軍隊前行,馬匹上的人在風中身影飄渺,淩然若仙。
許天望看清了這人的麵目,看清了這人的白發和白須,他冷酷的雙目之中,出現了一抹震驚的神色。
這名身影飄渺,淩然若仙般的人,是張秋玄。
許天望在這些人之中,並不是最先第一個看清楚來人是誰的人,也並不是在江家來的人中,身份和地位最高的人。
“張秋玄,是你瘋了,還是聖上徹底瘋了?”
一名身材佝僂的紫服老人,看著對他而言並不陌生的張秋玄,冷冷的出身,銀發在風中飛舞,然後緩緩的直起了身子。
似乎再也站不直的佝僂身體,突然直了起來,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改變,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便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異常磅礴的向著上空四周散發。
這股氣息,霸道至極。
完全超過了一般修行者所能想象的極限。
所以這隻能是一名聖師。
張秋玄看著這名身上氣勢霸道異常的老人,平靜道:“李真石,你我曾同窗修行,讀的都是聖賢書,你應該明白,身為雲秦臣子,如此非議聖上,乃是大逆不道。”
“看來你們都瘋了。”
李真石看著張秋玄,聲音異常洪亮,“難道你們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麼?”
“底限?”張秋玄搖了搖頭,悲哀般道:“我隻知道王命為天,雲秦的任何人,都是聖上的臣子,都是聖上的奴才。什麼時候開始,奴才都已經開始反對天子,斥責天子了?”
李真石沉默了片刻,看著張秋玄,認真道:“你應該明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張秋玄目光微微一黯,道:“所以必須改變,讓這一切都回到正途上來。”
李真石譏諷的冷笑起來:“不管你怎麼想,現今雲秦,已然如此,要想改變,就必須付出代價…蘇友記的那一支車隊,是你們劫的吧,聖上要建立自己的力量,建立外界不知的私軍,這無可厚非,但這種手段,想要將一家家拔除,不管你承不承認,卻是已經超出底限。”
張秋玄看著李真石,沉默了許久,感慨道:“我之前便辯駁不過你,而且也和你一向誌不同,道不合,所以我常伴君側,你卻成為江家大幕僚,所以我隻是和故人多說幾句,並不是還要和你爭辯什麼。”
“算是為我送行?劫殺那一支蘇友記的車隊,便是為了偽裝成聞人蒼月的人,將我們殺死之後,便可說是聞人蒼月的人做的吧。我也不想和你爭辯什麼,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越老,和我一樣老到快要死了,卻反而行事越沒底限?”李真石冷笑了起來,“皇帝想要殺死臣子,不動陽謀,卻是用這種陰謀暗殺的手段,這也的確太過可憐,太過可笑了一些。”
“中州城像我和你這樣的人,也就那麼些個,其餘那些人,一動也會被人察覺。皇帝想要用這樣陰暗的手段,便不能動用那些人。”李真石收斂了冷笑,伸出手指點了點許天望:“現在我們有兩個這樣的人,你隻有一個,我倒是好奇,皇帝這些年暗中到底積蓄了多少底子,這麼有信心,可以將我們全部殺死在這裡?”
一片安靜。
所有江家一方的人,全部心中泛出無比複雜的情緒,或恐懼,或絕望,或悲傷,或激越…在今日,雲秦九大支柱之一,竟是被逼著徹底的站到了皇帝的對立麵上。
張秋玄沒有再說話,隻是在這空曠的般若走廊裡麵,有些莫名悲哀的抬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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