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十六年的時間對於許箴言這種上位不久的年輕權臣而言太過遙遠,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身穿金黃色真龍鎧甲的真龍衛都是追隨著雲秦先皇的最強大修行者,然而他十分清楚,那些皇庭供奉,卻無一例外都是聖師,且都不是一般戰力的聖師。
有些懷疑和有越來越多的證據隱隱指出的聯係,對於許箴言的心理壓力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他很快讓自己平靜了下來,抬頭看著文玄樞,“如何對付張秋玄?”
“你到目前為止做的事情,讓我都很滿意。”
文玄樞沒有直接回答許箴言的話,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江家並不知道你將拷問出來的聞人蒼月一些軍械的下落也告訴了我,所以江家和聖上對你的表現,也都十分滿意。”
許箴言麵色冷漠的等著,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此刻自己不需要說話。
“像翰林院司庫那種小人物,就像是雜草,可以隨便拔去,但越是高位的大人物,便越是根深葉茂的大樹,要是也想用拔草一樣簡單的辦法去拔,結果就隻會反而把自己砸死。”
文玄樞看著雨簷下的芭蕉樹,平靜威嚴的雙眸之中閃著幽幽的光芒,緩聲道:“無論是要對付張秋玄,還是要對付聖上,都需要很好的契機,此刻雲秦帝國風雨大作,這便是個很好的契機。”
許箴言目光冷厲的閃動了一下,道:“多謝首輔大人指教,您的意思是…讓雲秦軍隊再敗得狠一些?”
“你終究還是太年輕。”
文玄樞微嘲道:“我讓你不要小看那些老人,不要將事情想得太簡單,然而你還是想得太簡單…除了黃家和聞人家、冷家、胡家之外,其餘那些家,每一個人擁有的實力都不會在我之下。要想直接做什麼手腳,我就會被扳倒。要想直接插手做些阻擾糧草、軍械輸送甚至透露軍情之類的事情,那根本是最愚蠢,自殺的手段,怎麼能叫契機?”
“學生駑鈍,請大人訓誡。”許箴言垂頭,恭聲道。
“雲秦到了今日,聖上要壓製青鸞學院,壓製九老,急於擴充自己的實力。戰局又如此緊張,聞人蒼月藏在碧落陵的大量軍械,便是雲秦數十年大勢積累之下的很好契機。”文玄樞看著許箴言,平靜道:“聖上想得到其中最強的軍械,必定選自己最為親近和信任的人前去碧落陵,所以我要安排張秋玄去,便不會有什麼問題。”
許箴言沉默,再次點頭,微躬身行禮。
“以這件事為引,先拔江家。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文玄樞淡然道:“至於聖上…契機便在於青鸞學院,在於林夕。林夕對於你而言,是敵人?”
許箴言沒有考慮,便道:“是。”
“青鸞學院剛剛經曆大變,要想對付聖上,尚且沒有這樣的能力,像林夕這種人,卻是可以對付聖上的契機,而且雖然這人此刻的聲勢,也有我故意幫他造勢在內,但他做得卻比我想象的強出太多,給我的感覺太過危險。”文玄樞看了許箴言一眼,冷諷道:“所幸聖上一直很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痛恨他,君臣不和,現在林夕能夠忍著聖上,我便要看看,讓他更加憤怒,他到時還能不能忍得住?”
“順勢而為…順著所有這些大人物的勢而為,這才是立身之道,是真正最高的權術。”許箴言聲音微澀道:“學生明白了。”
文玄樞點了點頭,淡淡的看著他,道:“因為先前你做的事情,讓江家和聖上也很滿意,而且現在國庫緊張,貪官汙吏之風,卻是連年不止,所以我嚴吏治,以汙吏家產充公,以資軍餉的諫言已經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所以很快就會在雲秦各司之外,單設一禦都科,職責便是專督察八司,雖然不管朝堂其餘事物,但專門監察朝堂官員,在我的安排之下,這實際權勢會很大,而且我安插的人手,會讓這科有很大戰力。而你,將會被慢慢安排,成為這科首的位置。”
許箴言呼吸微頓,雙手微顫道:“多謝首輔大人提拔。”
看著許箴言的神色變化,文玄樞便知道對方很清楚自己拋出的是什麼樣的權勢和地位,然而他的眉宇之間卻是反而現出了一些嘲弄的神色,似笑非笑的問道:“許箴言,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用你們這些年輕人麼?”
許箴言的心中驟然一寒,他知道自己依舊不用回答,隻是垂首等著。
“是因為你們有足夠的野心和膽量。”文玄樞微諷道:“所以你們才敢為我做那些彆人根本不敢做的事情,但你也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予你的…所以你隻是我養的一條狗。狗的主人會看著這條狗,如果這條狗的野心和膽量有一天讓主人都感到威脅時,主人自然會毫不猶豫的將這條狗宰殺掉。你應該知道,任何事情都要有限度。”
許箴言垂著頭,身體僵硬了。
片刻之後,他緩緩的伏下了身體,跪拜在了文玄樞的麵前,對著文玄樞磕了一頭,平靜出聲道:“我明白,首輔大人…我是你的一條狗。”
文玄樞的臉色沒有絲毫的改變,他一時沒有出聲,許箴言便一直跪著,就如同親吻著他這間房間之中的地磚。
“去吧。”
這個房間之中沉寂了許久,才響起文玄樞的平淡的聲音。
許箴言緩緩的起身,躬身退出了這間房間,在雨簾下打開了一柄黑雨傘,遮住了自己的臉,走入密密麻麻的雨線中。
“大人。”
在他的身影被暴雨吞噬之後不久,一直在文玄樞這間房間外等著的一名白衣文士走到了文玄樞的下首,對著文玄樞躬身行禮。
“說。”文玄樞明顯和這名麵目英俊儒雅的白衣文士十分相熟,隻是溫和而簡單的說出了一個字。
白衣文士也不拘束,微微一笑,道:“要養凶狗,不讓凶狗起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條差不多的凶狗和他放在一個圈裡,讓兩條凶狗始終互相撕咬,互相壓製。”
“不錯。”文玄樞也是微微一笑,道:“找一條凶狗畢竟難找,殺了也可惜,你有好的人選?”
“狄愁飛。”
白衣文士微笑點頭,“此子是仙一學院在軍方力扶之人,隻是在昔日大荒澤會戰之中太過急躁,激怒了青鸞學院,本身他又不討顧雲靜的喜,所以被顧雲靜借勢丟到龍蛇山脈礦洞裡去了,現今顧雲靜又拉了不少青鸞出身的將領去龍蛇,他便更不可能有出頭之日,曾經前途大好的一個人才,現在在這戰事緊張,修行者和將領都缺少之際,他卻宛如被龐大帝國遺忘了。大人用他,既可以憑借他對付林夕,又可以用來鉗製許箴言這條和其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凶犬。”
文玄樞沉吟道:“他的確是不錯的人選,這件事你去安排便是,中州軍本身也缺得力的將領。”
白衣文士微笑點頭,正待退下,卻是又想起了什麼,停頓了下來,輕聲問道:“公子那裡,要讓他知道您的一些安排麼?”
文玄樞搖了搖頭,些微感慨道:“我將我這個兒子教得太好,他不會接受我的這些安排,但我很滿意他現在的樣子,所以這些事情,還是永遠都不要讓他知道了。”
白衣文士認真頷首,然後便不再多說,退出這間房間,很快撐了一把黃油紙傘,消失在雨簾之中。
文玄樞的目光依舊平靜的落在了雨簷下的芭蕉葉上。
“真龍山裡,到底又藏著什麼樣的秘密麼?”
“長孫錦瑟…到底什麼樣的契機,才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輕聲自語著,眉頭緩緩的蹙了起來,思索著。
他一雙白玉般的手從黑色絲綢袖子裡伸了出來。
他的右手把玩著一間白色瑩潤的東西,卻是一塊雕工十分簡單,隻是寥寥數刀,但卻雕刻得極有神韻的一個白玉小象。
……
雨水衝刷著皇城,一些渾濁而冰冷的水沿著地溝,湧入到天牢之中的水牢。
水牢的水位便比平時更高,水也比平時更加渾濁和冷。
許箴言蹲在一間水牢的台階上,他的麵前,是一名捆縛在柱子上,水齊著胸口的犯人。
這名犯人的身上有很多縱橫交錯的傷口,而現在許箴言正在做的事情,是將一些經過特彆挑選,吸血時會讓犯人奇癢難當的水蛭放在這名犯人的身上。
這名四十餘歲的犯人十分強橫,看著自己身上爬滿的水蛭,反而連連厲笑了起來:“有什麼手段儘管在我身上用出來好了,總有一天,聞人大將軍會殺死你們這群狗奴才!”
許箴言的額頭上還有跪拜在文玄樞腳下時的印記,但聽到狗奴才三字,他的臉色和目光卻都是十分平靜。
“狗有什麼不好?隻要懂得怎麼做狗,便或許能活得比主人還長,因為任何主人都需要狗。任何時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狗,都比那些爬不上去的人要強太多。”
他隻是冷淡的,像對自己說一般,輕聲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直接將一條粗大的水蛭,丟在了前麵犯人的眼上。